少女轻轻皱起了眉头,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一身黑衣蒙面,看不出样貌。看身形,应是男子。他一动不动的躺着,惟有呼吸起伏,让她确证他还活着。她想起先前在花园里的事来,不由生了一丝惶恐。这个人夜闯南陵王府,还劫持了她?可是,他现在怎么了?
她正思索,却觉阵阵眩晕。她揉着太阳穴,忆起自己的先生曾说起过“迷香”,想必就是此物所致了。果然是贼人匪类,用的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她不再多想,站起身来,举步要走。然而,她抬眸看去,夜色凄迷,树密林深,辨不出方向来。林中隐隐传来夜枭号鸣,让人毛骨悚然。
她蹲下身来,伸手抓上他的肩膀,用力推了推,不满道:“大胆贼人!你把我带到哪了?”
见他毫无反应,她正要再推,忽觉手上黏腻湿润。她仔细一看,满手的鲜血,触目惊心。她忙抓起地上的白雪,手忙脚乱地将鲜血洗去。她定了定神,又伸出手,小心地推了推他,“你……你醒醒……”
寂静,让她愈发担心起来。她看了看四下,就见不远处有几棵枝繁叶茂松树,树下并未积雪,尚且干净。她略微思忖,抓起他的衣衫,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拖到了树下。她翻过他的身子,让他平稳躺下。
她自小娇生惯养,更不通医理,自然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在他身旁坐下,紧皱着眉头,默默看着他。也不知他是什么人,劫持她又是什么目的呢?她想到这里,不禁对他的相貌生了好奇。她伸出手去,想揭下他蒙面的黑布。
她的手刚要触及,他却渐渐醒转,睁开了双目。便是四目相接的那一刻,他的眸中顿生敌意。他翻身坐起,一巴掌拍开了她的手。
她吓呆了,待回过神来,怒不可遏。
“大胆!放肆!你敢打我!”她一下子跳起来,怒吼道。
他心上惊骇。若被她看见了容貌,必死无疑。他想离开,偏偏四肢无力,无法站起。他只得紧皱眉头,全神戒备。
她正想再训斥他几句,却见他全身轻颤,喘息不定,不禁生了一丝恻隐。
“哼!你放心,我才不会趁人之危。”她双手叉腰,居高临下道,“如今你受了伤,也算得了教训。只要你告诉我回去的路,我不追究你劫持之罪。”
他看了一眼周遭环境,沉默不语。
她见他如此,忿然斥道:“你说不说!”
他看她一眼,依旧不开口。只是取出了随身带的金创药剂,处理起伤口来。
她气恼愈盛,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阻他举动。
他并未料到她有这番举动,加之四肢无力,手上一松,药剂脱手,滚落在地。他抬眸,皱眉望着她。
握住他手腕的那一刻,滚烫灼热隔着衣衫传达而来,让她微微一惊。明明是冰天雪地,为什么会这么烫?他在发烧?她想到这里,又看了一眼那落地的药剂,缓缓松开了手。
她到一旁坐下,不满地望向一边,不再开口。
他默默拾起药剂,又撕下一片衣衫,将肩膀的伤口清理包扎。做完这些,他闭目打坐,归整内息。
她望着一片夜色,又是不忿又是无奈。如今,也只能等南陵王府的人来了……到时候,一定要把这个贼人拿下,好好惩治。
这时,她隐隐觉得腹中饥饿。她这才忆起,自己赌气没吃晚饭,正难受时,却听肚子叫了起来。在一片寂静之中,那声音突兀非常。
她羞赧不已,忙捂起肚子。
他听得那声音,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察觉他的视线,羞恼道:“看什么。饿了不行么?”
他生了一丝无奈,起身走到她面前,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布袋,沉默着递给了她。
她迟疑着接过那小布袋,小心翼翼地打开。满满一袋剥好的栗子,让她有些惊讶。他这是给她东西吃?
她有些不高兴,只觉得自己没用,竟被劫匪施舍。她皱着眉头,道:“我不喜欢吃栗子!”
他愈发无奈。眼前的这个少女,是南陵王的外孙女,尉迟山庄庄主与晴昀郡主的女儿。她自小养尊处优,受尽万般宠爱,这样的她,恐怕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饿。
他生了一丝不悦,压低自己的嗓音,道了一句:“栗子耐饥。”
她闻言,低头看着手中的栗子。耐饥?是么?她拿起一颗,轻轻咬了一口。虽然香甜,但那种粉糯的味道,她还是不喜欢。她放下那颗栗子,想了想,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劫持我?”
他沉默着走回原地,继续打坐。
“你想用我勒索外公?”她起身走过去,追问。
他的沉默,固执无比。
“那就是想要劫色?”她紧皱着眉头,问出这么一句来。
他这才出声,道:“小姐多虑。”
“既不求财又不劫色,那你是什么目的?”她继续问着。
她的话,让他想起自己接受的命令,更想起了先前的事。他的情绪复又纠结起来,眼神里染上了哀戚悲愤之色。
她察觉他的神情,问道:“你是迫不得已?”
他闻言,抬眸望着她。她的神情坦然自若,没有丝毫避讳地直视着他。那眼神,明亮诚挚,全无恶意。他不由自主地避开她的视线,垂眸不语。
她略微思忖,放下了手中的栗子,继而将自己的珠钗首饰一一解下,塞进了他手里。
“这些给你。堂堂男儿,自当顶天立地、光明磊落。别再做这些坏事了,回头是岸,重新做人吧!”她义正言辞,如是说道。
他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着她一脸的大义凛然,他不禁笑了出来。
见他如此,她满心愤怒,“你笑什么!我是为你好!”
他笑得轻颤,说不出话来。
她皱起眉头,轻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幼稚可笑?”
他努力敛了笑意,摇了摇头。
“我也知道我幼稚可笑……”她却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只是低了头,抱着自己的膝盖,自语般道,“其实,你今天不劫持我,我也想要离家出走的……”
“为什么?”他脱口问道,却不禁后悔。这不是他该问的……
她抬眸,看他一眼,皱着眉头,道:“我有个爹爹,跟你一样不是好人。”
他听得这句,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我娘早已和离出户,他却老是派人来找我。哼,我才不认他呢!”她的语气里满是不悦,“……可是……我外公却说,我就快到及笄之年,还是要认祖归宗才好……”
他沉默着,不知如何应答。
“我才不想做什么尉迟家的四小姐呢……”她埋头在膝盖里,低低说着。
他的心上忽生了惆怅。她并不想做尉迟家的四小姐,可却有人因此非杀她不可。多可笑?
他正想开口,略作安慰,却听脚步细微,渐近而来。他忙站起身来,小心戒备。
只听一个男声带着邪佞,响起在夜色中:“看你们还能往哪儿跑!”
她闻言,循声望去。还未等她辨清来者,一道身影飞纵而来,凌厉杀气随之而至。她顿生惊骇,却见身旁的人飞身迎上,挡下了那记杀招。
这时,寒光忽绽,锐器破空,又袭向她去。未等她反应过来,那些暗器已被一一击落。她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他,生了感激。
来者,自然是梁钟和郑灵。两人已作了调息,稍稍恢复了伤势。
“看来今日一定要先杀你了。”梁钟开口,冷冷说道。
她知道此话所指是谁,不由得生了恼怒。她上前一步,厉声斥道:“趁人之危,以多欺少,你们不觉得丢脸么!”
听她如此说话,那两人皆生不悦。
她心中愤懑,正要再说几句,却被一把拉住了。她尚未反应过来,却又闻到了先前的那股幽香。不过吸入几口,她的头脑便昏沉起来,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小心地扶她躺下,继而站直了身子,道:“梁钟、郑灵,你们既然赶尽杀绝,就别怪我下手无情。”
“狄秀,你好大的口气!我便要看看,你有多厉害!”郑灵说罢,起身再攻。
狄秀折下了一根树枝作剑,迎上前去。几招之后,郑灵大惊,“落云剑法!”
梁钟闻言,不再旁观,上前助阵。
以一敌二,狄秀很快便落了下风。他的伤势本就不轻,方才也并未休息多久,如今不过强撑。但是,他的心底却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来:哪怕他今日死在此地,也绝不能让她伤损分毫。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让他血脉沸腾,生出战意来。他索性弃了防守,剑招愈发凌厉。
郑灵先前受过他一掌,到了此时,已有些力不从心了。
梁钟也不曾料到狄秀竟会用上如此不要命的招式,一时也乱了攻势。
便在此时,狄秀寻着空隙,一击刺向了梁钟的咽喉。这一招何等凌厉霸道,梁钟避无可避,竟一把拉过了郑灵,挡在身前。
树枝直直穿过郑灵的咽喉,鲜血飞溅,染红白雪。他满脸惊恐,更带着不信,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狄秀亦是惊愕,手上力道一缓。梁钟察觉,一把推开郑灵的尸体,复起一掌,击向狄秀的胸口。
狄秀躲闪未及,受了那一掌。他踉跄退后,呛出鲜血来。
梁钟不屑地笑笑,“活下来的,才是最强的……这个道理,我们都懂。”
狄秀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但他依旧挡在她的身前,不肯退让一步。
梁钟举步逼近,刚要出手。这时,一个身影疾速而来,携劲风凌厉,迫得他收了杀招。
只见来者是个长袍纶巾的男子,竟是书生打扮。他约莫三十六七的年纪,清俊温雅,但那手上的功夫,却不容小觑。
梁钟看着他,正要再动手,却听马蹄急迫,人声沸腾,渐渐逼近。他皱眉,稍稍犹豫,终是收了杀心,纵身逃离。
那书生男子淡然一笑,继而向狄秀走去。
狄秀见状,也不知他是敌是友,毫不犹豫地出掌攻上。
那男子依旧一派轻松悠然,他侧身避开攻击,右手出爪,反擒住狄秀的手腕,左手一抹,将那蒙面的黑布扯了下来。
狄秀大惊,慌忙抽身退开。
那男子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好生眼熟。若不才没有记错,你是尉迟庄主身边的人吧。”
狄秀不敢轻易答话,只得沉默。
“看来尉迟思广终于忍不住了,竟用这般下三滥的手段抢回自己的女儿……”男子面露不屑,道。
他话音落时,一众骑兵策马赶到,火把熊熊,将周遭照得亮如白昼。只见,为首是一名金甲男子。年纪约莫六十,英武不凡。
南陵王?狄秀认出此人,不禁惊愕。
南陵王皱眉看着眼前的情势,厉声斥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劫本王的外孙女!给我拿下!”
周遭的士兵得令,立刻举动。
那一刻,狄秀并不觉得恐惧,反倒放下了心来。精神放松之时,他身子一晃,几欲摔倒。他努力稳住身形,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安然沉睡,全无所知。他欣慰愉悦,眉目间染上了笑意。
那书生看到如此情状,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尸体。那尸体的衣装,与眼前的人一般无二。他了然了几分,伸手制止了士兵。
“小兄弟,”书生开口,道,“你还是把明玥交还给我们吧。”
狄秀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他略微犹豫,用微微沙哑的嗓音道:“别让她回尉迟山庄……”
书生笑意顿生,问道:“你不是来劫她回去的吗?”
狄秀摇了摇头,不再开口。
书生笑意渐浓,正要举步上前。忽然,有人飞身而来,一把拉起了狄秀。狄秀看清来着,低低唤了一声:“阿毓?”
来者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烟幕弹,扔了出去。
烟尘顿起,遮人视线。待南陵王府的众人回神,早已不见那二人身影。
书生笑叹一声,举步走到那少女身旁,稍加诊视,继而轻轻抱起她来,对南陵王道:“王爷放心。明玥不过昏睡过去罢了……毫发无伤。”
南陵王皱眉,道:“哼!好一个尉迟山庄,好大的胆子!看来本王要让明玥归宗,是大错特错!”
书生却笑着劝道:“王爷,也许事情没这么坏啊……”
南陵王看着他,皱眉不解。
……
半年之后,尉迟山庄的老夫人去世。次年正月,尉迟山庄又派了使者往南陵王府,商议让四女归宗。这一年,王爷竟点头应允了此事。
一月之后,南陵王府的车马浩浩荡荡,到了尉迟山庄地界。
狄秀等在庄外的十里亭,奉命迎接。
老夫人归西,庄内势力变动,正是紧张之时。四大堂主也开始各择阵营。偏偏在这种时候,将四小姐送回来……真是乱来。
他皱着眉头,心中百般忧虑。这时,南陵王府的车马赶到。他迎上前去,正要行礼,却见马车旁的婢女中,有着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依旧如他记忆中那般明媚娇艳,诚挚无邪。此刻,正用得意狡黠的眼神望着他。易装换人?他微微惊讶,继而觉得有些好笑。胡闹啊……也对,她本就不想来,这样胡闹也是情理之中。
他并不想揭穿她,索性装成一无所知的样子,由她去了。他收敛着笑意,正要引路,却见远远有人赶来,正是步烟堂堂主李琼。
这姓李的,难道是想辅佐四小姐?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心生不悦。她本就是局外之人,岂能让她被卷入权利之争……他下定了决心,抬眸望向了那远远而来的男子,眼神中染上了冰冷杀意。
她不想做尉迟家的四小姐——唯独这个愿望,他可以替她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