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领证的那天晚上，张佳洛就跟着余乐去他的房子住了。一群朋友跟着去他们那个几完全没布置过的房子热闹了一下，好歹也算是个仪式。余乐的屋子里还散乱地丢着脏衣服，地上都是鞋子，窗户上没贴喜字，茶几上还有不知几天前吃剩的快餐盒子。整个房间里没一样新的东西。小青带去了一捧鲜花，给他们插在花瓶里，放在客厅的桌上，多少增加点喜庆的气氛。
余乐基本没管张佳洛，只顾跟他的朋友们抽烟喝酒聊些无聊的话题。因为张佳洛怀孕着，家里地方也小，那些朋友们还算知趣，没留太久，最后象征性地恭喜一下，就都走了。谭思远因为有事忙，没有来，小青就留下来多呆了一会儿，她知道张佳洛希望她多陪自己一会儿。等人走净了，余乐竟然自顾自在客厅看起电视来。小青想张佳洛可真苦，哪儿有这样的新婚之夜。小青不忍心丢下她就这样走了，可不走也不是个事儿。她帮张佳洛一起收拾了屋子，然后就要告辞。张佳洛说：“我送你下楼。”小青说：“不用，你这肚子……”张佳洛已经挽起小青的手，一起出门了。
她们走着楼梯，谁也没说话，到了楼下，小青借着路灯才发现，张佳洛已经满脸是泪。
“走，咱们走，咱不跟这王八蛋过这种日子。”小青气不过。张佳洛一哭，小青那点压下去的火气全冒出来了。
张佳洛使劲地抓着小青的手，不停地摇头，哭得没有声音。
小青扶着张佳洛颤抖的肩膀，难过的也想哭。
张佳洛一边哭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说：“今天，我和爸爸妈妈说了。他们气坏了，他们要与我断绝关系，不肯认我这个女儿了。”
小青就知道有这一天。谁都父母都不愿意看到自己女儿变成这样。小青只好安慰她说：“他们只是说气话，他们怎么可能不认你呢。”
张佳洛一个劲地摇头：“不是的，他们是认真的，他们真的不要我了。他们说没有这么个不要脸的女儿。”
张佳洛把脸揉进小青的肩窝，无助地抽泣着。
小青抱着她，不知怎样安慰她，只是不停地说：“你别哭坏身体啊，还有肚子里的宝宝呢……”
她们就这么许久地站在昏暗的路灯下。
影片剪好，通过审查，随之举行了第一次颇有规模的放映，陈媛也来了。小青一个人坐在后排，心不在焉地看完整部影片。灯亮起来，人们都站起来寻找各自的熟人，座椅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小青扒拉着人群，在一片混乱中寻找谭思远的身影，许久，在后台看到了他，他身边站着陈媛，俩人正和几个什么大学的影视协会负责人也不知什么杂志社的影评人快活地交谈着什么。小青不想这个时候走过去打招呼或者加入他们，她向来应付不来这种场面，于是只好远远地站在一旁等着他。等的时候，余乐和朱迪并肩从她身边走过，他们俩朝小青笑笑，算是打过招呼，可小青突然觉得那笑里有着什么。
那天晚上小青和谭思远并肩坐在床上，他捧着笔记本电脑写拍摄心得，小青捧着本塔可夫斯基的书心不在焉地读着。其实那么晦涩难懂的文字此刻她根本读不进去，她不过是在装装样子，脑袋里想到都是其它事情。她想跟谭思远说说结婚的事，又不知怎样开口。琢磨许久，才开口：“张佳洛比我小，都结婚了，我都二十七了，也该考虑考虑了。”她装得自言自语的样子，其实小青实岁才二十六。
谭思远说：“你哪儿二十七，你看着就十七。”
小青说：“少来。快说，啥时候娶我。”她打着哈哈，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谭思远像是没听懂小青的真实意思，倒是接过她那副开玩笑的口气：“嗯？我还没把你娶回来吗，老婆。”
这是他头一次叫她老婆。一丝甜蜜轻轻掠过小青的心，但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痕迹。没有什么真正值得高兴的。显然，他对结婚的话题不认真。
小青装作有些不高兴地说：“你就知道开玩笑，我都快成大龄文艺女青年啦。”她觉得这时应该适当表现出一点儿严肃了。
谭思远扑哧一笑，说：“文艺女青年是没错，大龄还不至于，你都大龄了，我怎么办，我不成中年人了，我还觉得自己是大龄青年呢。”谭思远比小青整整大十二岁。
小青继续刚才那严肃劲，说：“怎么不大龄，我好几个高中同学本科一毕业就结婚了，孩子都会走路了。”她偷偷看了他一眼，“要不，咱啥时候也去把证领了？”小青还是没沉住气。
谭思远看她一眼，说：“呵，你也喜欢那本证啊，说说，领了那东西能干吗用？”
小青说：“能给你生孩子啊，名正言顺的，多好，你不想要个儿子？”小青一边说一边狠狠鄙视着自己那副谄媚的样儿。
谭思远一笑，说：“没出息的，这就想相夫教子啦，念这么多年书就这么白费了。”他的口气有点儿像个慈祥的家长了。
小青说：“女人都是向往家庭生活的，这没什么不对。”
谭思远说：“我看你不像。你还是好好写剧本吧，这么早就把你给埋没了多可惜。”谭思远语重心长地样子好似一个大队辅导员。
“噢，结婚了就不能写剧本啦？”小青嘴上做着最后抵抗，心里其实已经放弃。
“嗨，是为你好，将来你就明白了。”
为我好？借口。明明就是没有诚意结婚。小青突然委屈起来，低头不说话，只盯着手上的书看，那一页她已经看了半个小时了。
两人都不说话了。谭思远知道这个话题要是继续下去可不妙，干脆来个沉默是金，错开这风口浪尖。
安静了许久，谭思远想大概等得差不多了，终于转头看小青，说：“怎么啦？生气了？”
小青就等他这句话呢，终于等到了，他这一问，她气也消了一半，带点责难带点笑意地问他：“你到底爱不爱我？”
他立刻回答：“我当然爱你。”
小青笑了。
可能她的笑感染了他，他合上了笔记本，俯过身来抱住她。
小青丢开手里的书，闭上眼睛，享受着他的温柔。过了一会儿，他在小青耳边轻轻地问：“你说，这回威尼斯有戏吗？”小青心里有些淡淡的恼火，这会儿还只想着你的电影。她点点头，说：“当然有啊，谭大导演出马……”
谭思远凑到小青耳边，半认真半调侃地说：“这么着吧，如果在威尼斯拿奖了，我就讨你做老婆。”
小青内心温柔的一团噌地就点着了。她抱住他，傻傻地问：“真的？”
他笑了，说：“真的。”
小青抱得更紧了，沉浸在喜悦之中。然后她突然想到什么，又问：“如果没得奖呢？”
他嘿嘿一笑，说：“那……你只好一辈子做我女朋友咯。”
小青朝他胸口挥了几下装模作样的拳头，还是忍不住甜蜜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