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洛靠每周三天给三个孩子上家教外加做些兼职书面翻译赚出自己的房租和生活费。这套简陋的出租屋有一个卧室和一个客厅,厨房居然就是阳台上的一只电磁炉。有一间不到两平米的卫生间,阴暗潮湿,没有窗户,天花板上垂下一只光秃秃的电灯泡,发出黯淡的橙色的光。卫生间里少的可怜的设施是一个蹲坑,和一个年久失修的洗手池。洗手池的水龙头生锈了,底座脱落,摇摇晃晃,放水之前要先用一只手把水管固定不动,才能用另一只手去打开水龙头。墙上的瓷砖大部分碎裂了,有多处脱落,露出深灰色的墙壁。依然残留在墙上的瓷砖也被岁月侵蚀得发黄,散发着怪味。
小青对张佳洛说:“有困难可以跟我说,或者应该告诉父母,实在不行,让余乐那混蛋拿钱给你也是该的,你怀的是他的孩子。”
张佳洛说:“这地方有什么不好?而且我也改善过了啊。你瞧,这镜子还是我搬进来的时候找人安的呢。”她说着指了指卫生间墙上的那块玻璃。
“就这个?五金店买来的吧?八块钱?”小青带点抱怨地说:“你对自己也太不好了。”
张佳洛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伺候好肚子里的小宝贝。你看,挣点钱还不都得吃了,住了。”她说着指了指客厅桌子上的孕妇奶粉罐子,“我可没有多余的钱来换灯泡或者重新铺瓷砖。反正就这么将就着过,吃饱不饿。”她说的时候语气里都是满足和坦然,小青却感到阵阵痛心。
好在张佳洛的卧室被她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简单的几件家具,朴素却也不乏温馨。那天晚上小青就在张佳洛那里住了,和她挤在一张床上睡。小青知道张佳洛很孤独,也知道她多么希望孩子出生的时候能有个父亲来迎接。她一定很犹豫,很痛苦。
一个月后,影片杀青,剧组陆续回到北京。小青本想跟谭思远好好聚聚,谈谈这段时间的一些想法,也谈谈张佳洛和余乐的事情,她总抱有一种幻想,觉得可以通过谭思远向余乐施压,让他别那么过分,至少帮助张佳洛渡过难关。可是电影一拍完,谭思远马上就投入紧张的剪辑和宣发工作,他回北京之后就和小青一起吃了一顿饭,还是和一群人一起。他每天都住在电影厂,专心剪片子,就让小强来小青这儿放了一次他从广东带回来的行李,他本人都没回过小青的公寓。小青有空也会去找他,看他和剪辑师剪片子,但基本帮不上什么忙,也说不上什么话。
张佳洛怀孕八个月,需要人照顾,可她还是不愿意告诉她父母。小青经常往她那儿跑,给她买些水果点心过去,每次都拎到两个手再也拎不动为止。张佳洛每次见到小青都埋怨她买东西,说下次再买那么多东西就不给小青开门了,但小青看得出她还是高兴的。
有一天小青去的时候,发现客厅里居然又架起一丝床,门口多了几个没拉上拉链的编织袋,往外露着塑料脸盆、衣架、热水瓶等破旧东西,地上横七竖八地多了几双鞋,屋子里味道不太好。张佳洛告诉小青,因为钱不够,她需要找合租者来分担房租。前两天终于找到了,今天就有一对小夫妻搬进来,他们租下了客厅。
小青一听就来气,说:“如果钱不够把房子退了跟我一起住也可以啊,反正谭思远现在也不常回来住,把客厅租给别人,亏你想得出来。你一个孕妇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啊,你这样孩子怎么长得好啊。”张佳洛笑笑,说她觉得住这儿挺好,跟人合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还能蹭他们一口饭吃,省得自己开火了。
小夫妻俩是福建人,做的生意是路边摆摊卖小云吞,每天起早摸黑,推着小车出去,有时晚上很晚才回来。挣点钱不容易,要是碰上城管,小车都会被没收。如果被没收了,就会有一阵开不了工,没有收入,小俩口子家闲得慌不免吵架甚至还打架。小青有几天陪张佳洛一起住,碰上了他们夫妻大战。没有任何一种方言比闽南话吵起架来更激烈解恨,更别说其中还夹杂着摔烂锅碗瓢盆的声音。小青好几次想冲出去劝架,让他们明白这儿还有个孕妇呢,张佳洛每次都拉住她,笑笑说算了,让他们去吧。小青感到自从张佳洛怀孕之后,她整个人都变了,她怎么就那么能够忍气吞声或者无欲无求呢。那小俩口不管白天怎么吵,晚上把挂在客厅里的布帘子一拉,照样有用不完的精力,每天夜里那丝床总要嘎吱嘎吱地响到凌晨一两点才能消停。小青躺在床上睡不着,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望着身边的张佳洛,她一动不动,两手轻轻放在她突起的腹部,下意识地保护着里面的胎儿。小青知道她也没有睡着。
小青想,必须把这一切告诉余乐,让他负起该负的责任来。张佳洛应该搬出这里,她应该过更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