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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不知道这个夏天是怎样闯入我的生活的,只感觉它很突然,一下子就燃起了熊熊大火,如波涛一般将大地烧得通红。

那天年初冲进了雨中,和洛北一起淋雨。说实话我很心疼,担心他会生病,所以不停地站在教室门口呼唤着他快回来,年初似乎听不到我的呼唤声,只是尽情地在雨中奔跑,我只想说:夏年初,你是个不听话的孩子。

后来年初真的病了晕倒在考场上虽然只得了三门课的分数,但他依旧很高兴,他是那么优秀。

我的成绩很差,以前名字这个概念对我来说完全是空白的,但现在它在我心里像生了根一样,好想和年初一起考入堇城一中,但那似乎是遥不可及的梦,我把卷子拿回家给爸妈看,他们盯着那张不及格的数学卷子发出叹气的声音。

“我们也不说什么了,”爸点燃了一支烟,“你自己好好努力吧。”

爸的话让我感到十分惭愧。

“真不行算了,”妈又接着说,“女孩子将来都是要嫁人的,念不念书不重要,嫁个好人家就行了。

“我要念的!”我对着妈吼着,眼泪流了出来,“我肯定能学好!”说完,我跑了出去,随后便传来妈的喊声,还有阿远的叫声。

我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去了年初家。他们家异常安静,永泽叔一个人坐在门口抽着烟。

“叔,年初在吗?”

“是涵影啊,”他磕了磕烟斗,“在屋呢。”

于是我走进里屋,里屋有些暗淡,还散发着一股潮湿的气味。年初正坐在凳子上看书。

“年初,你在看书啊。”

“你怎么来了,”年初嗓子有些沙哑,大概是病还没有好彻底,“你哭了?”

“我……”

“笨蛋,整天哭哭啼啼有没有出息,不许流泪!”

“我妈说不让我念书了,怎么办啊?”

“啊?”年初一怔,“为什么?”

“我成绩太差,她说念书没有用,以后都是要嫁人的。”

年初扑哧笑了,他合上书,说:“就你这样还嫁人?谁要你啊!”

我撅起嘴巴看着年初,年初见我有些不高兴了,又说:“涵影,回去跟你妈说,就说我夏年初将来是要娶你的,不许嫁给别人。”

我的脸开始发红发烫,年初见我脸红的样子,又发出一阵笑声。

年初很虚弱,让人心疼。

七月是最炎热的一个月,那种热一天基本上是从早上持续到傍晚的,我们一家都坐在院里纳凉,阿远则静静地卧在地上竖着两只耳朵,似乎在听我们谈话。

夏天的夜空很美,有很多星星,熠熠发光。

“下个星期咱们去吃喜酒。”

“喜酒?”我疑惑地看着爸,“谁的喜酒?”

“年初他妈和永泽的喜酒,他们俩下个星期结婚。”

我很惊讶,是不是听错了?永泽叔真要和年初他妈结婚?为什么年初没有跟我说呢?

“年初妈不容易,永泽是个老实人,她后半辈子可以享福了。”

我没有吭气,我知道那对于年初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他心里的伤痛都没有与我说起,他或许是不想我和他一起难过。

那江枫眠呢,他也一定受不了。

现实就是这样,让人措手不及。

永泽叔结婚那天,我感觉启明村里的一切都躁动不安,我站在门口,隐约能听见从远处传来的鞭炮声。爸妈今天都穿得很精神,我们于是便去了年初家。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里里外外都是人,几个小孩子拿着喜糖在院子里追逐着,到处都贴着“囍”字,门上还挂着两个大红灯笼。我走到屋里,看见年初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床上放了几条绣着鸳鸯的新被子。

年初手里抱着他爸的遗照在一旁发呆。

“年初,”我轻轻地叫了他一声,他抬起头来看我,眼睛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悲伤,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今天你高兴点好不好?”

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年初怎么可能高兴起来?

“我很高兴,我妈终于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了,”年初眼圈微红,“我爸也许在天堂看着他们,他也一定很高兴。

“年初,永泽叔是个好人,他不会欺负。“

年初沉默,轻轻地用手拭了拭他爸的照片。

这是年初他妈走了进来,看见了他手里的照片,他妈妈今天很漂亮,或许每个新娘都是很美的。

“年初,一会儿你和枫眠坐到我和永泽的旁边,”他妈有些尴尬,“我知道你不愿意我嫁给他,妈只是不想让你受罪,”说完,他妈便失声哭了起来。

年初依旧沉默,抱着他爸的照片。

“阿姨,别哭了,”我说,“妆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年初妈看着我笑了笑,拭去了眼泪,“涵影真懂事,一会儿你就坐年初旁边,”说完给了我两块喜糖便出去招呼客人。

外面又响起了鞭炮声,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年初,我们出去吧。”

“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再去。”

“那好吧,我先出去了。”

外面的人都围着桌子坐好了,桌上摆着几样小菜,还有一些瓜果。我坐在了爸的旁边,还有一个位置是年初的。我看见永泽叔带着江枫眠从门口进来,江枫眠恶狠狠地瞪着永泽叔,不情愿地坐到了桌边。这时洛北也来了,他径直坐到了我旁边。

“你怎么来这么迟?”我问洛北。

“怎么说这也是参加婚礼吧,我总得找个像样的衣服吧。”洛北整理了一下衣服,“怎么不见年初人啊?”

“哦,他在屋里呢,一会儿就出来了。”

“打扮呢吧。”

“不是!”我瞪了洛北一眼,他这才悄悄闭了嘴。

婚礼似乎要开始了,但还不见年初。我没想到爸竟然会担任这场婚礼的主持,开场白说得很有趣,永泽叔和年初妈都不好意思了。

周围的人都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这时年初走了出来,他手里居然抱着他爸的照片,我有些惊讶。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议论的声音渐渐传出来。

年初走到我旁边坐了下来,我碰了碰他的衣服,想让他把照片放下来,但他根本没有理睬我。

“年初,听话,把照片给我,”年初妈走过来说。

年初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听话,给我,”年初妈加重语气,试图想夺过照片。

“算了,他爱抱着就让他抱着吧,”永泽叔化解了尴尬的局面,“你去招呼客人。”

仪式继续,结束后,客人纷纷和永泽叔干杯,桌上的菜多了起来,洛北狼吞虎咽地吃着,而年初连筷子都没动,只是发呆。

永泽叔敬完就回到桌旁,年初妈同时坐到他旁边。

“我说两句,”永泽叔站了起来,“今天是我大喜日子,感谢各位能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再敬各位一杯,”说着永泽叔仰起头一口喝下。“年初,还有枫眠,以后你们就是兄弟了,要互相帮助,要孝顺你们的妈,还有涵影和小北,你们四个要好好学习,将来出息了,别忘了村里人就行了。”

“好,好!”洛北在一旁一直鼓掌,而年初和江枫眠都没有说话。

“来,年初,吃菜,”永泽叔夹了菜放在他盘子里。

年初没有抬头。

“我爸给你夹菜你什么态度!”江枫眠终于忍不住了,“你什么意思,抱着一张死人的照片,有没有考虑过我爸的感受!”

年初还是没有抬头,继续盯着照片看。

“夏年初,你混蛋!”江枫眠疯了似的冲到年初面前,夺过他手中的照片,只听见“啪”一声,照片碎了。

“江枫眠,你干什么!”我对他吼着。

突然,年初拿起桌上的白酒瓶子朝江枫眠砸了过去。只见江枫眠的额头冒出一股红色的,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枫眠!”永泽叔呼喊着,“快送卫生所!”

现场一片混乱,婚礼变成了闹剧。永泽叔抱着江枫眠冲出了院子,年初妈大步走过来,狠狠地给了年初一巴掌,随后也追了出去。

年初的嘴角出血了,一滴泪流淌下来。

年初,你大概很痛吧。

痛不是脸上的,而是心里的。

随后参加婚礼的人也渐渐散去,桌上一片狼藉,只有我和洛北帮忙收拾着,爸妈也去了卫生所,走之前嘱咐我要看好年初,而年初一个人静静坐在门口的石凳上,目光有些呆滞,但我能看见他眼里的泪花。

我和洛北简单地将院子里收拾了一遍。

“年初,你说句话好不好?”我拽了拽他的衣服,“说句话好吗?”

“我没事,你和洛北回去吧。”

“我不要,洛北也不会回去的。”

“其实江枫眠他……”

“不要提他!”年初突然站起来打断我的话,“我讨厌他,讨厌江永泽!”

我吓得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我的眼泪已经滑过我的脸颊。

“我真的没事,”年初拭去我的泪,“不许哭。”

我点了点头。

年初看了一下院子里的残局,又扫视了一眼地上残留的江枫眠的血迹。他转过身将墙上,玻璃上,门上所有贴着“囍”字的剪纸都撕了下来,随后他将撕下来的东西揉成纸团随手扔出院门。我和洛北呆呆字站在一旁,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这时,年初妈失魂落魄地从外面回来,眼睛红红的。

“妈,我错了,”年初跪在他妈面前。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年初妈捶打着他,眼里流出泪。

“阿姨,不要打年初了,他知道错了。”

“阿姨,年初可能是一时情急,”洛北说,“他不是故意的。”

年初妈将年初扶起来,“妈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你知道吗?你爸走了,他除了你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妈心疼你,想给你找个爸,以后也好有个依靠,永泽是个好人,他会对你好的。”

年初一声不吭,她接着说;“枫眠没有妈,他的命和你一样,你难过,他心里也难过,你抱着你爸的照片哭的时候,他都不知道往坟头跑了多少回了,每次都是永泽把他背回来的。

院子里很寂静,我知道江枫眠和年初一样都是可怜的孩子。

“阿姨,江枫眠他还好吧?”我问。

“没什么大事,就是头破了,血已经止住了。”

“那他现在还在卫生所吗?”我说,“我想去看看他。”

“在,在那儿输液呢。”

“那我和洛北一起去看看他。”

“嗯,好的,”她转过身对着年初说,“把你爸的照片取出来,我再去弄个相框挂起来,以后不许再拿下来。”

年初没有说话,将照片取出来之后进了屋。

随后我和洛北就朝卫生所走去。

“涵影,你真要去看江枫眠?”

“他伤得挺重的,就算作为同班同学也应该去看看。”

“我估计去了也是碰一鼻子灰。”

“不管怎么样,咱们都要去看看,我想化解他和年初之间的矛盾。”

“算了吧,大概这辈子他俩的矛盾都不可能化解,”洛北说着,“我不去了,你去吧。”

“你不去算理了!没人绑你去!”我说完大步朝前走去,洛北随后回了家。

站在卫生所门口,我稍微犹豫了一下,这场景以前年初生病我来看他一样。这是永泽叔走了出来,“涵影来了啊,进来吧。”

“叔,江枫眠还好吗?”

“不要紧,现在躺在床上呢,”说完永泽叔点了一支烟,“你如果要进去看他,千万不要说刺激他的话,对了,年初怎么样了。”

“他没事,就是很难过,”我说,“叔,别怪他行吗?他不是故意的。”

“我怪他干啥?都是枫眠,不该打碎他爸的照片,”说完,他吐出几个烟圈,“唉,年初这孩子也是可怜啊!”

我鼻子微微一酸,又看了看永泽叔那憔悴的面容,眼泪又了眼眶。

我和永泽叔简单攀谈几句后就走进了卫生所,里面的光线不太好,有些昏暗,还有一股浓烈的药味。

江枫眠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额头上纱布,受伤打着吊针,一滴接着一滴顺着一根长长的透明的管子注入江枫眠的身体内。我轻轻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江枫眠挪动了一下身体,缓缓睁开眼睛。他看了我一眼,眼神似乎不想年初那样萧瑟,但充满着一股杀气,眼睛里全是憎恨。

“你醒了,”我小声地问,“还疼吗?”

江枫眠没有回答,将头扭到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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