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贤王一愣，他没想到赫连野居然如此大方地承认了这件事。
“王上，此事万万不可啊！那柳皇后是龙陵王朝的皇后，怎么能做我国的王后？不说她已经是嫁与为人，她还是别朝的皇后，我朝万万不可能许她为后的。何况，您又如何能得到她呢？”
赫连野望了他一眼，指着东方笑道：“龙陵王朝固然是中原大朝，但是却也未必抵挡得了我的进攻。只要他国破城亡，别说她了，即便是整个天下都是我的！”
左贤王摇了摇头，虽然知道赫连野雄才大略，确实有一代霸主之风，但是他还是不希望他因为一个女人而挑起两国争斗。
“我临行之前，龙释天让我给您带话，他说他准备打虎了，让您好好准备着，说他会去找您的。”
“噢？他是这么说的？看来他是打算要对付摄政王了。”赫连野打开信看着，看完了之后大笑三声：“好一个龙释天啊，他这是威胁我呢。”
赫连野拿起弯弓，对着箭靶射出一箭，“啪”的一声正中红心。
他眉峰一扬，碧绿的眸子染上一抹决绝：“烈叔，我一定要得到她，不，是一定会。不然这王后的位置就然它一直空着好了！”
耶律烈一阵错愕，“你疯了吗？族人是不会同意的！”
“他们同不同意关我什么事？”他淡淡道：“这是我的事情，不是他们的事情。烈叔，你最好不要阻拦我，我要得到的东西从来都是势在必得的。”
他拿起那枚戒指在手中把玩：“她总一天会带上这枚戒指的。”
研磨，细细的画笔蘸上墨汁，在雅丽的画纸上绘就一副人物肖像。
画上的是一个男子，棱角分明的脸庞，眉宇之间自带一股摄人的气势。
“娘娘，您这画的是皇上吧？”雪晴捂嘴笑着：“真不错呢，皇上看了肯定高兴。”
雪荷也笑道：“待会皇上回来了，我就告诉他去。”
柳随心摇了摇头：“你们两个先别告诉他。过几天不是皇上的寿诞么？这算是我送他的礼物了。你们谁都不要跟他说。”
雪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哦，奴婢明白了，您这是要给他一个惊喜嘛。好的，咱们什么也不说。”
柳随心见画风干了，卷上装进了画匣之中。
过了两天就是龙释天二十五岁的生日，因为是皇帝寿诞，大宴群臣，在宁琼殿摆下宴席。
早上群臣拜贺皇帝，回到宫中，皇后带领后妃拜贺。
这天整个皇宫一直是忙碌的，因为皇帝在晚上与群臣同欢，所以宫中上下都忙碌着准备寿宴的事情。
柳随心身为后宫之主自然是不得闲的。
一直到了傍晚龙释天才走进乾定宫，他一脸喜色，大笑道：“随心，朕来跟你讨礼物了。你准备送朕什么？”
柳随心摇了摇头，美目流盼：“皇上这么心急？现在还早，等宴会过后我再拿给你看。”
龙释天低头靠近她，带了分诱惑：“你打算送什么呢？这么神秘，难道会是．．．．．．”他将话音拉长了：“难道你打算把自己送给朕当礼物吗？”
柳随心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美目瞪着他，“皇上！”
他低笑了起来，拉起她的手：“好啦，朕跟你说笑的嘛。不过你若是真打算把自己送给朕当礼物，朕也是非常高兴的。”
柳随心面上一红，这家伙，真是无时无刻不在使坏。
今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将这人间照得一片明亮。
宁琼殿之中百官各按位置就坐，正在各自议论着什么，而其他后妃也各自前来按照各自品级坐下。
待龙释天和柳随心两人从乾定宫赶来时，其他人连忙跪拜，山呼万岁千岁之声不绝于耳。
龙释天坐上了主位，柳随心伴随在右侧，淑妃坐在皇帝左侧。
百官说了些朝贺之言，多半是些太平呈祥的话语，柳随心并未仔细去听。
直到龙释天下令开宴，歌舞伎出来表演歌舞，气氛这才再热闹起来。
只见轻纱飞舞中舞伎旋转着身体，腾越、跳跃、弯折、旋转，每一个动作都优美无比，渗透出诱人风情。场中有人直盯着舞伎看，有的则是和着节拍拍着手，仿佛已醉入音乐中。
歌舞罢，有年轻男子持羯鼓敲打，鼓调激昂清透，好像可以穿透人心似的。鼓声仿佛漫漫雨花落，嘈嘈天乐鸣，鼓调声声，节奏感极强，让人不由自主随鼓声心弦起舞跳动，时快时慢。那鼓声越发激昂，只见那敲鼓的男子随鼓乐起舞，衣袂翻飞，头如青山定，鼓如白雨点。飞旋中渐迷人眼，忽而一声高昂的鼓声响起，余韵波长，震慑人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亮的排萧声中，数十轻纱覆面的歌女翩翩步入场中，旋转飞舞。似仙女临凡，姿态美妙。忽而那数十歌女分散聚合，如六瓣花朵弯下腰身，中间一白衣女子袅袅站起，像是含苞待放的花蕊般渐渐舒展开身肢，接受雨露恩泽。众人一时间都被那女子吸引了目光。忽然，一声清音响起，如同在三万顷太湖水中掷下一颗石子般，清澈透亮，余韵绵长，渐渐荡开层层波纹。
那女子抬起头来，也是薄纱覆面，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那双眼睛波光潋滟，顾眸转盼间妩媚风流，似有无限风情欲语，又似有含羞带怯轻愁。教人只想恣意爱怜，好好疼惜。只是这双眼，已是使人销魂蚀魄，如若拿下面纱，那该是怎样的倾国倾城！怎样的绝代风华！
那女子纤手轻拨箜篌，众女则吹奏排萧。排萧声众，箜篌声却如大海中一帆扬起，怎么也不会被排萧声淹没。两声相和，说不出的悦耳，说不出的和谐，偏又让人清清楚楚地听出哪是排萧，哪是箜篌。乐声中，那女子轻启檀口，声音缠绵婉转，仿佛在黄山三十六峰迂回盘绕，柔入心扉。只听她唱道：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一曲春江花月夜，一个绝世无双人。
曲声幽幽，歌声婉转缠绵，众人听得心神俱醉。忽然她将箜篌背放身后，左腿轻抬，右腿微向后倾斜，右手一拨，一声反弹箜篌，穿云裂帛般直冲云霄！
云开雾散，眼前一片空静，明月、清风。
那清风忽而卷走了女子脸上的薄纱，月光轻盈地在她鼻尖跳过，她抬起头来，绝色的容颜顿时呈现在众人面前。
周遭忽然传来一阵倒抽气和酒杯摔破的声音，宫廷乐师也愣住了，呆滞了停下了演奏。
那女子的确是个极美的女子，绝俗冰艳，月下的她似乎清冷淡漠，唇畔带了分淡淡的笑。那笑容是那么的浅，几乎表现不出她一丝的美艳，但已足以教人神魂颠倒；那笑靥如此灿烂绚丽，任谁也抵挡不住这浅浅的一笑。
然而，真正让人吃惊的并不是她的美貌。
若论美貌，她虽然美，但是后妃之中美人大有人在，朝臣见过的美人也是数不胜数，她尚且谈不上倾国倾城胜莫愁，还不至于让人惊得失态了。
真正让人吃惊的，是她的容貌。
她的脸好像一个人——
柳随心忽然想起什么，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寝宫之中的那副水柔的画像．．．．．．
水柔！
是的，这个舞姬的容貌简直是和水柔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转过头去，看到有些年长的宫女太监人人吃惊得瞪大眼睛，淑妃也是惊愕地望着那场上的舞姬。
而龙释天——
她望向他，见他难掩震惊和冲击，手中的酒杯倾倒也不自觉。他的眸光一直定在那个舞姬身上。
柳随心忽然感觉自己似乎要失去什么，心中一阵紧缩，望着那个舞姬，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舞姬表演歌舞完了，似乎正要下场，却被龙释天给叫住了：“站住！”
众人吃惊地望着皇帝，又望望那个舞姬，那个貌似水柔的舞姬，窃窃私语起来。
“方才戴面纱的舞姬，到这边来。”他沉声说着。
那个舞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紧张地走了过来跪倒在君前：“皇上，是奴婢哪儿做的不好么？”
“抬起头来。”
那舞姬抬起头来，见龙释天望着自己，一脸的震惊，周遭的妃子们也都拿奇怪的目光望着自己。
龙释天不由握住了手中的酒杯，这才发现酒杯中的酒已经洒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水云，叩见皇上，各位娘娘福寿安康。”她跪在地上不敢再抬头。
水云，水柔，连名字，都那么像呢。
柳随心想着，忽然感到一种悲哀在心底慢慢爬升起来。无论她如何努力，他的心中始终还有水柔的影子对不对？就像此刻，见到这几乎是水柔重生了一般的容颜，他果然不能不在乎。
“真像，不是吗皇上？”她望着他，唇边忽然扬起了微笑，“恭喜皇上找到想找的人。”
他回眸望着她，没有说话，只是拿一双乌黑的眸子看着他，眸中闪过太多复杂的情绪。
他似乎挣扎犹豫起来，又欲言又止，想对她说些什么，可是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其实很多人都在等着他怎么做。
不少曾经见过水柔的妃子，宫女，臣子都知道当年的一切。
可是，这叫水云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她自然不可能是水柔的来世，毕竟水柔死不过两三年，这世界上巧合的事情偏有那么多，相似的人偏偏有那么多。
水云刚好和水柔相似。
还那么巧，也姓水，想想看，难不成是老天的安排。
水云一直跪着，因为龙释天没有说话，整个大殿一片静悄悄。
许久之后他才忽然开口了：“和泉，将这位水云姑娘留在宫中。”他顿了顿：“安置在郁芳宫。”
郁芳宫，那是以前水柔的寝宫啊。他居然要把这女子安置到郁芳宫去，他是、什么意思？
柳随心在袖中握住了手心，细长的指甲刺入手掌心，也无法让她化去心头的窒闷。
众妃顿时窃窃私语起来，不少知情的臣子也暗暗讨论者。
没想到，天下间居然会有一个这么像水柔的女子，更想不到的是，她居然还好巧不巧地出现在皇帝的寿诞上。
水云被人带走了，很快，又有舞姬上前表演，只是众人都再没有看歌舞的心情了。
她一直沉默着，什么都没有再说。
直到寿宴快要结束，她一脸平静地起身，淡淡道：“皇上，臣妾累了，就先离开了。”
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她转过头，向前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走一步，她和他之间就越远，等到她回到了乾定宫，她和他之间更已经隔了一重山。
不是现实的距离，而是心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他收下了那个女子，当着所有妃嫔宫人大臣的面，当着她的面，收下那名女子，将她安置在水柔的寝宫。
他狠狠地在众人面前用剑刺进她心里，看到她流了血，还视而不见，他的人虽然在她身边，只怕心早就飞到水云身边去了吧？
好讽刺的一幕。
老天爷，你是故意要这么做的吗？
为什么在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了一起之后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她的脚步有些不稳，雪晴担心地扶住她：“娘娘，您不舒服的话，奴婢扶您进去休息吧。”
她推开了雪晴：“我很好。不要叫人来打扰我，都出去吧。”
雪晴欲言又止，她自然是认得水柔的，刚刚她也是惊诧不已，见到柳随心这种强自坚强的模样不由得叹息起来：“娘娘您看开点吧，我想皇上他一定还是想着您的。”
柳随心没有回答她，走进大殿深处，找到了她藏起来的画匣子打开。
这副画本来是她打算用来给他做生日礼物的，现在看来似乎并不需要了。
他有了，更好的礼物，可望而不可求的礼物，一个酷似水柔的女子。
他曾说，她有时候像水柔，如果他对她的爱，只是移情的话，那么现在出现了一个更像水柔，面似，神似的女子，他和她之间还可以再走下去吗？
还走得下去吗？
她打开了画卷，看着上面的人，看着画卷上题的诗，忽然眼中一热，揭去了灯罩，把画放在火上点燃了，扔进火盆中。
火舌在画上舔舐着，纸张卷曲，焦黑，燃烧起来。
一点一点，忽而随着清风飘起一缕黑灰。
那长长的一卷纸缓慢地卷成了一团，燃烧，蜷曲，消失。
她看着那燃烧的画卷，心中像是被人给抽去了什么似的，忽然空空如也的。
“红颜未老恩先断，柳随心，你怎能不明白呢？”她低喃着，忽然看到一双大手抽出了火盆中的画卷在地上踩了踩熄灭了火捡起来。
“这是朕？”他望着画卷上只剩下半张脸的自己，脸色阴晴不定，冷声道：“为什么要把画烧了？”
她转过身去：“不为什么，想来皇上也不需要了对不对？”
“你——”他一把拉住她，却在看到她脸庞的那刻一惊，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脸庞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你哭了？”他伸手要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却被她挡住了。
“我没哭，只是被烟熏的。”她擦去眼泪，倔强地望着他：“皇上，那就是我送给你的东西。我本来想，等到你寿诞结束了拿给你的。现在看来并不需要了。皇上，你呆会要去郁芳宫吧？”
“你怎么知道朕不想要这画？柳随心，你又怎么能安排朕的行为，怎么又知道朕怎么想的？”他将那画卷握在手中，目光激烈而复杂：“你又知道朕待会要去郁芳宫了？”
“今日不去，明日也会去的。如果我说的没错的话，皇上你一定回去看她的不是吗？臣妾明白，她那么像水柔，说不定是水柔重生的呢。你又何能来指责我？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她留下，你敢说自己没有丝毫的为之震动吗？你敢说你心中完全忘记了水柔吗？你敢说你爱我有爱水柔那么深吗？”
她一连串发出了几个提问，龙释天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沉默。
他的沉默更加伤害了她。她摇了摇头，地笑了起来：“看吧，你回答不了这些问题。既然如此，皇上，你能说，你真的爱我吗？真心爱过吗？我们之间，谁爱得比较深呢？”
“朕不想比较谁爱得深，但是随心，朕是爱你的，这点是没错的．．．．．．”
“不，我爱你比你爱我要深得多了。因为你的爱不纯粹，我对你的爱却是完全的。”她微微一笑，明明眸中带着悲伤，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是如此得灿烂，让人一时间分不清的她的喜怒哀乐。
“随心．．．．．．”
她转过身：“皇上，臣妾累了，先去休息了。”她迈步从他身前走过，没有像平时那样回到龙床去，而是到偏殿去睡了。
他呆站在原地，望着手中的画卷闭上了眼睛。
命运再次将他和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短暂的平静和甜蜜之后，再次迎来了考验和挑战。
那个叫水云的女子．．．．．．
这果真是极富戏剧性的一幕。
他沉默了片刻，转身离开了乾定宫。
“皇上，您要去郁芳宫吗？”和泉小声问着：“奴才都安排好了，那个水云姑娘就在郁芳宫等您呢。”
“和泉，你说她和水柔像吗？”他一边走一边问着。
“奴才看她和水娘娘简直是太像了，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像的人呢。”和泉一边说着一边笑道：“皇上，恭喜您。”
“有什么可喜的。”他冷淡地说着。
长长的宫廷回廊九曲十八弯，红色的宫灯迤逦一片，伴着皎洁的月光，无边旖丽。
好美的夜色。
他又到了郁芳宫，这一次，仿佛隔离了生死沧桑，心都变得苍老了。
好几年了，郁芳宫的晚上都是寂静而冷清的。这里没有人，只有他偶尔会到梅林里怀念水柔。
他穿过梅林，忽然停在水柔最爱的五株梅树前，上面还留着一些痕迹，那是他曾经用鞭子打上去弄的。
想起他曾经在这里打了柳随心三鞭子，他忽然心头一痛。尽管那时他把她当成恨之入骨的柳青青，但是现在想来，自己何尝不是过分了？
“奴婢参见皇上！”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那声音那么熟悉，好像水柔的声音。
他回眸一看，见一身粉色宫装的水云跪在身前，他低头将她扶起：“起来吧。”
那双清澈的眸子望向了他，含羞微笑着，月光下她的脸庞如此近地呈现在他面前。
他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水柔在梅林之中对他盈盈一笑。唤着他的名：释天。
“柔儿．．．．．．”他低喃着，忽然又看到面前的容颜和柳随心的容颜重合了，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谁。
“随心？”
“皇上，您怎么了？”她的声音将他冲迷蒙中唤醒了。
他心头一怔怅惘，面前的这张脸多像水柔啊，可是．．．．．．
她不是水柔，她甚至也不是柳随心。
为什么他的心，此刻更多的想起柳随心？想起她质问他的话语，想起她和他之间的过往？
明明眼前是一张几乎可以乱真的容颜，他却为何失去了本该以为的激动？他不是该高兴的吗？
“皇上，奴婢刚刚听人说，说奴婢像是您以前的妃子，奴婢真的像吗？”
“是啊，很像。若不是朕知道她没有姐妹，还真要以为你是她的亲人了。”
水云微微一笑：“奴婢也没有姐妹的。想来是巧合了呢。这是奴婢的荣幸。”
龙释天沉默着，思绪却已经飘远了。
回到更远之前的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