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随心默不作声，见淑妃翩然而至，眼中点点泪光，似乎惊魂甫定：“皇上，臣妾听说您没事，特来请安。”
龙释天连忙道：“淑妃不必客气，朕已经没事了。”
淑妃擦了擦眼泪，叹道：“早上可让臣妾吓着了，原想陛下出了事，臣妾万念俱灰，就要跟着皇上您一起去了，却不料您安然无恙。果真是祖宗庇佑，天子就是天子。”
她又望向一旁的柳随心，“看我，一时激动失礼了。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平身吧，你我姐妹，不需客气。”
淑妃在一边坐下，这会儿宫人已经端了早膳过来要服侍帝后用膳。皇帝于是叫人添了碗筷，让淑妃也吃了早膳。
三人席间一直沉默着，也许多了个淑妃，柳随心顿时觉得不自在起来，刚刚还沉浸在幸福中的心情陡然降落。
他和她即便再相爱，又能跨过后宫的藩篱吗？
他是帝王啊，不管是为了政治还是稳固其他，他的后宫都不可能只有一个皇后。为了平衡势力他必须纳入各方之女，为了平衡势力他需要雨露均沾。
如果他太宠了谁，就会掀起轩然大波。
帝王的事情，再小也是国家的大事。
而爱情如何能够分享？
她拒绝和别人分享，这样的爱无望而悲哀，如果女人都只能看着丈夫三妻四妾而默默拭泪，只能三从四德，那这样的婚姻还不如不要。
用完了早膳，淑妃这才离开。
龙释天见她一直沉默着，于是问道：“你若是有什么事不需要瞒着朕，大可以直说。”
柳随心望着他：“皇上，我说了又有什么用？”难道他还能真的为她废去后宫吗？她和他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怎么了？”他抚上她的脸庞，黑眸闪过一道光芒：“朕猜，你是介意淑妃吗？”
她摇了摇头：“皇上，我不是介意淑妃。”
“那你是介意朕还有其他妃子对不对？”他叹了口气，搂住她：“随心，如果可以，朕也不想要这么多妃子。”
“那我说与不说又还有什么用呢？我们都知道你是不可能废除后宫的。不管是为了什么考量都是不可能的。”她站了起来，似乎有些疲惫。
“随心！”他抓住她的手：“你要相信朕。朕自从与你在一起就不曾想过别人，也不曾临幸其他妃子。现在朕也许还不能废除后宫，但是将来未必不能。又或许，我们可以——”
他小声说：“也许我们可以离开，就我们两个，到时候就没人打扰我们了。”
柳随心一震：“离开？”
他点点头，微笑着：“你只要陪在朕身边就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有些不敢置信，离开？难道他不想当皇帝了吗？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她不知道。
龙释天疲累得很，用了膳沐浴之后就沉沉睡去。
柳随心则取处理后宫琐碎的事情去了。
处理完了，已经快要到晌午了。她转回乾定宫，见龙释天还在安睡着。
她掀开帷幔轻声走到床畔，坐在一旁望着他沉睡的容颜。
他睡得正香，因为前日的事故脸上还留下了伤痕，青髭从他的脸庞冒了一层，他没有时间休息，没有时间管自己的脸。
当皇帝实在是一件非人的工作。
他累了，太累了。
雪晴悄悄走了进来，正要说话，被柳随心制止，怕惊醒了他。
“就让他睡会吧，别叫醒他，他太累了。”她轻轻抚上他的俊脸，眉梢眼角都带了一分柔情，似水波荡漾。
没想到他这一睡居然睡了一天，到了晚上还是没有清醒过来。
“娘娘，皇上他还没醒，咱们要不要叫醒他啊？和公公说是有紧急奏章要皇上批阅。”雪荷小声问着。
“他还睡着？”柳随心刚从太后宫中回来，没想到皇帝居然到现在还睡着。“我去看看。”她轻移莲步迈向龙床，掀开纱帐，发现他果然还在睡着。
只是有些不对劲。
他的脸颊呈现不自然的潮红，而且有几个暗红的小点冒了出来。
柳随心也略懂医理，当即心头一凉，掀开被子抓起他的胳膊一看，果然都冒出了小点。
“娘娘，皇上这是怎么了？他是不是发烧了？”雪荷惊得脸色顿时变了。
柳随心拉过他的把脉，脸上的神情变了几变。
雪荷想要伸手探探皇帝的额头温度，只听柳随心叫道：“别过来！快出去，皇上染上天花了！”
雪荷顿时腿上一软，吓得面无人色：“天花！天哪，皇上怎么会得了天花？”
柳随心力求镇定：“你快点出去，即刻传本宫的命令封锁乾定宫，任何今天与皇上有接触的人全部隔离起来。另外立刻请人把几个太医都请过来会诊！”
雪荷从地上爬起来，浑身颤抖，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皇上染上天花了！”她一声大喊，顿时惊倒宫人无数，众人纷纷乱了起来。
天花（即疹子）在这时是一种非常厉害的传染病，十几年前龙陵王朝都城安康天花流行，因病死去数万人。上任皇帝，龙释天的父亲也是因为天花传染病死的。天花的厉害可见一斑。
一旦得了天花，若是治疗不当，必死无疑。
孩童因为得天花而死去的太多了，老宫人都还记得十几年前那场肆虐的天花大病，死伤无数，如今这恐怖的病魔又再次来袭，怎么不让人恐惧惊慌。
现如今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全都忙着躲藏。
幸好柳随心还算镇定，立刻派兵封锁了乾定宫，整个乾定宫今天服侍过龙释天的宫女太监全部转到空的偏殿内隔离起来，和泉当然也难以幸免。
包括今天和皇帝有过接触的太后，淑妃全部都被各自隔离在自己宫中了。
“皇上怎么样了？”
谢太医和徐太医杜太医三人商量了一下才回答：“娘娘判断得不错，这的确是天花。想来大概是皇上在外面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又兼在洪水中受寒，这才会引发痘症。”他们三人也脸色苍白，天花出现，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遭殃了。
柳随心沉重地点了点头，她脸色虽然苍白，但仍然强自镇定；“请各位太医倾力相救，皇上现在刚出了红点，治疗还来得及。还有请一位太医治疗那些与皇上有过接触的人，暂时预防，以免出现大事。若不能及时控制，必将酿成大祸。”
“娘娘您做得很好了，幸好您已经及时隔离了他们，不然还不知道后果会多严重。但是这天花会传染，娘娘您也跟皇上接触过，臣请您也暂时离开。”
她摇了摇头：“我不会离开他的。你们不用担心，我手臂上有痘疤，小时候是得过天花的，我是不会再被他传染的。”
杜太医点点头：“那就好。娘娘既然得过天花，就不会有事了。臣等离开去配药。”
她点了点头，想想宫中的不少宫人都得隔离，有多少人接触过其他人，没病的药预防，有病的药立刻隔离治疗。若是处理不当病情蔓延到外面皇城去，会死的人更多。
“雪晴，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出入宫廷，直到天花疫情结束！”
她怕这场疫情会酿成十几年前的惨祸，死伤数万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种种祸事接连而来，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顾不了那么多了，眼前，她只能专心应付他的病情。
其他的宫女太监全部被她驱逐了，只留下曾经患过天花的雪晴和其他两个太监服侍。
“娘娘，这可怎么办呢？皇上他会不会……”雪晴低泣着，她可是从小就入了宫的，也知道那场大的天花之灾。她得了天花，侥幸得生。当时的皇太子龙释天因为保护得好没有被传染，皇帝却不幸被传染，一命呜呼了。
谁曾想老天还是不放过他，今天他居然也得了天花！
柳随心抑制住身体的颤抖，深吸口气：“他不会有事的。洪水里他没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要是这么容易就死了，那他也不是龙释天了。”她拿起湿了的手巾放在他额头。
他昏迷不醒，脸烫的吓人。
柳随心合着几个太监一起给他换上了新的褥子，把他今天穿过的衣服，用过的被褥全都烧掉了。这种病毒的传染速度极快，凡是触碰过的东西都得销毁，不然就有传染其他人的可能。
杜太医悄悄走了进来，端着药汁：“娘娘，微臣熬了药来，先让皇上喝下去。他现在高烧不退，若是喝不下去药，体内的热毒郁积，疹子发不出来，那可是很严重。”
柳随心接过药碗在雪晴的帮忙下喂他喝下药汁。还好他赏能喝下去，没有那么严重。
“杜太医，我曾经听过有一治疗天花的土方子，我当年就是用这种方子才得以治愈的。不知道可不可以用在皇上身上。”
“娘娘请说。”
“用水煮了升麻，并且，用棉蘸上药液涂抹疮面，当然，如果用酒去浸渍升麻就更好。这种法子的效果应该还是不错的，只要不蘸破痘疮，日后脸上也不会留下麻子。”
杜太医想了想，“如果用酒浸渍升麻，那种汁液涂抹一定剧痛痛难忍，只怕皇上——”
“那太医您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杜太医顿时哑口无言，治疗天花的确没有什么好法子。除了清热去火让痘症发出也没什么好办法了。治疗起来，十有七八都可能不幸丧命。现在还只是丘疹，等到过了3、4天出了脓包疹，形成了厚痂，因为奇痒难耐，人就会忍不住去抓，若是痘疮破了，以后痂皮脱落就会形成一脸麻子。
龙陵王朝至今还没有一种预防和治疗天花的通用办法。
“好吧，那娘娘您就试一试看，我让人去煮升麻，只要皇上能忍过那痛，过了这关就好了。”
柳随心点点头，回头看着他脸上的红疹越来越严重了。
这么一张俊脸若是毁了，成了一脸的麻子，不知道龙释天接受得了吗？
升麻在酒中浸泡之后的汁液弄好了，此刻已经是半夜三更，龙释天的高烧刚刚退了点，他有些不是很清醒，睁开眼睛看到整个寝殿寂静极了，外面好像也是空空荡荡的。
“随心？”他低声叫着，只觉得自己身上奇痒无比，正要伸手去抓，忽然看到她掀开帘幕，急声叫道：“别抓！”
她急忙放下手中的药碗，“皇上，你别动，也别抓。”
“朕怎么了？”他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烧得难受。
“你得了天花了。现在身上起了痘症，可不要乱抓，不然脸上身上都要留下麻子了。”她打趣地说：“若是你这张连成了麻子脸，看还有谁爱慕你。”
“天花！朕怎么会得了这种病？随心，不行，你快走，朕会传染你的！别开什么玩笑了。”
“我小时候得过天花的，不会有事的。”她轻声说着。
“那还好。朕怕你也会被传染上。宫里其他人……”
“我都安排好了，该隔离的都隔离起来了。皇上，我现在要给你点痘疮，会很痛，你忍着点，为了你的脸，你可不希望以后真成了麻子脸吧？”
龙释天虚弱地笑了：“难道朕成了麻子脸你就不要朕了？男人的长相本来也无所谓，丑或美也不过面相罢了，成麻子脸朕也不在乎，只要你别嫌弃就行。”
柳随心蘸了升麻汁在他脸上点着，果然看到他吃痛地皱眉起来，只是闷哼一声不肯喊出来。“很痛吗？皇上，如果疼的话您就喊出来，会好点儿。”
“这点痛还不算什么。”他虽然这么说，但是你想想，如果在伤口上擦上酒，那是怎么样恶毒刺痛，一般人都受不了的。何况她还要点那么多的痘。
柳随心咬咬牙：“你先忍一忍，一会就好。”她快速地点着痘疮，又将他身上的都点了，到了最后，见他脸色铁青，青筋暴跳，只是在强忍着不肯发出声音。那痛极了的模样让她心头一跳，握住他的手：“皇上，对不起，我只是想看你早点好起来。你知道这种病有多厉害，好多人抗不过去就……”
龙释天微微颤抖着舒了口气，扬起苍白的脸庞说：“傻瓜，为了怕你就这么抛弃朕了，朕怎么也得忍着啊。这也不算是什么，比起在战场受伤要好得多了。若是因为出个痘症被你抛弃了，那也太不值得了。”
柳随心被他逗得哭笑不得：“皇上，我不是这个意思。”
龙释天咳嗽了起来，他忍不住想去抓那痘疮，都被她紧紧握住手：“皇上，你可不能去抓。有可能会感染的。”
“你不如干脆把朕绑起来算了。”他叹了口气，那种忍不住想把肉给抓下来一块都无法消去的痛痒实在让人难以忍受。这比一刀砍了脑袋要痛苦得多。
“也只能这样了。”柳随心叫了人来把他的手脚都用软布绑了起来，为的就是防止他去抓那些痘疮。
“娘娘！”铁一惊慌地跑了进来，他鲜少会主动现身，如今必然是出了事：“娘娘，铁四和铁七都染上了天花了！”
“糟了，我忘了铁卫那天也跟你在一起！”柳随心连忙站起来。“快把他们隔离开来，其他没事的暂时也不要再站岗了，先治病重要。雪晴，叫一位太医给他们去治病。对了，这升麻汁也去杜太医那拿些给他们涂上……”
她焦急地去处理着事情，忙得团团转。宫里这个病了那个染上了，乱七八糟的消息纷至沓来，她一一处理着。现在后宫之中能主持大局的也只剩下她了。因为包括太后在内的许多人都已经被隔离开来了。
等到她忙完了，已经是天明了。
早朝自然是没法上了，因为摄政王在家清修，政务暂时都交给太师余步轩处理了。朝廷听说皇宫痘症流行，人人自危，纷纷告病回家。
京城之中也是戒严了，药店清热解毒的药全都脱销了。人人都怕这天花，更怕传染上，再酿成多年前的惨剧。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乾定宫，龙释天还在睡着。
“娘娘，你走之后皇上一直喊冷，给他盖了好多被子都不起作用。后来还是铁一给他点了穴，他这才睡了。”雪晴小声说着。她也是满眼的红丝，一夜都没睡了。
“雪晴，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娘娘你也一夜没睡，奴婢没事的，您去休息，奴婢看着皇上。”
柳随心摆摆手：“我要亲自看着他，你去吧，等你休息好了再来，人也不能一直不休息下去，会受不了的。”
雪晴也是疲乏至极，这才转身离开了。
柳随心在床畔坐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有些发烧，丘疹更严重了些。
她是在累极了，趴在床边就睡着了。
从昨天回来她一直不曾歇息片刻，宫内宫外的事情都必须让她去处理。皇后，不是好当的，尤其在这种时候，更是难为。
没人来看皇帝，后宫的妃子生怕被传染，只有她一直在他身边不曾离开。
她睡得不是很安稳，一会就惊醒了。
睁开眼睛，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却心中一惊，发现他额头一片冰凉，呼吸更是弱的几乎不见。
“皇上！”她脸色一变，对外面大喊起来：“来人，快叫御医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