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溶溶，将穆莎孤儿院的灰白墙壁映成暖金色，平添几抹温暖。
院前不大不小的草坪绿油油一片，三三两两的彩色儿童游乐设施点缀其间。
靠近院墙的粉蓝色秋千一晃又一晃，落在草地上的暗影随之摇摆。坐在秋千上的女孩拉住两旁绳索，瘦瘦的身体裹在一条海蓝色连衣裙里，她像是习惯性的翘起唇角，像跟人较劲似的倔强，望向远处的眼神与年纪不太符合。荡了好一会儿，秋千慢下去，她抬起下颌迎向夕阳，黑漆漆的眼睛里蓄满莫名怅惘，光线铺晕出的淡金色光芒落在脸颊，几乎看得见细小绒毛和几处淡青色毛细血管。
“宋词。”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女孩回头，表情仍旧淡淡，眼神却柔和不少：“院长，什么事？”
越走越近的中年女人是穆莎孤儿院现任院长李佳，穿着朴素，一头齐耳短发，细眉细眼，神情温和。
“今天是你十五岁生日啊，不记得吗？远山打电话说他今晚带他妹妹远婷一起来替你庆祝。”
“噢，谢谢李院长。”眼前晃过徐远婷那副颐指气使的千金大小姐做派，她挑挑眉，并没表现出一个女孩对庆生应有的兴趣与雀跃。一母所生的兄妹，为什么哥哥性情温和，妹妹却脾气坏得吓人？她清楚徐远婷一点儿都不喜欢她，总觉得她夺走一部分本来应该完全属于自己的来自父母兄长的关爱。高高在上的公主瞧不起家破人亡的灰姑娘，很好理解，不是么？更何况，她可不是什么逆来顺受唯唯诺诺的灰姑娘。
抬手理顺耳旁发丝，李佳静静打量骨瘦嶙峋的女孩，看不懂她眼底与实际年龄不合的空濛——
接手孤儿院那年，宋词十岁，积劳成疾的老院长临终前嘱咐好好照顾她。当时，孤儿院的孩子得知和蔼可亲的老院长不再回来，无论大小全哭得稀里哗啦，只有她，睁着黑漆漆的眼睛看远方，面无表情，神似淡漠。从那时开始，就觉得这有着婉约名字的小女孩其实相当倔强，令人心疼。
后来整理资料，李佳发现她并不是父母双亡后就立即来了孤儿院，中间有几段时间被人收留。
到底被谁收留为什么又被送回来，资料没详细记载。
等熟悉之后，她尝试问过一次，宋词小小的两片唇抿得极紧，沉默。
大多数孤儿敏感，习惯并且善于自我保护。被收留却又被遣送回来，毫无疑问等同于再次抛弃，而且从资料显示，宋词不止被收留一次，只不过时间皆不长。所以，李佳暗自猜测翻来覆去的收留送回给她造成一定的心理阴影，从而导致她始终不愿意再提及。
然而，相比祥林嫂似的来回念叨，绝口不提实则问题更严重。
除开这点，宋词什么都好，学习优秀，照顾幼小，远比同龄人听话懂事。
“不用谢我。这几年，孤儿院要没徐家资助，肯定很难继续…”
话溜出嘴边，李佳随即意识不应该直接说这些，连忙转换话题：“你好像不太高兴，有心事么？”
将头屑靠在右边绳索上的宋词眯了眯眼睛，又长又翘的睫毛在眼睑扑闪，两圈淡影轻轻落下。
歪着身子的她好像漫不经心什么都没听进去，实际上却听得清楚，尤其是前一句。
“我会报答徐家。”
李佳语塞，暗骂自己忘记眼前的宋词远比其它那些还沉浸在美少女动画里的女孩成熟许多。
作为过来人，她自然看得出越长越好看且处在情窦初开年纪的徐家小子对宋词怀有莫名好感，才十四岁的她懂徐远山朦朦胧胧的爱恋么？或者说，她明不明白徐家所希望的报答是什么？从古至今，女子为报恩而以身相许的事枚不胜举，可是，这种报答未免过于沉重。她才十四岁，花一般的年纪，该好好读书，等再大点谈一场青涩甜蜜的初恋，然后工作，寻到真正的Mr.Right结婚，步入人生另一段旅程。
即便孤儿，也有权利让自己的青春乃至生命多姿多彩。假若从现在开始就注定一生，她和古代童养媳有什么区别？而且，徐家给予的恩惠并非只有她得到，不该由她一人全部承担。想到这里，李佳走上前，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发丝，柔声道：
“傻孩子，施恩莫图报，徐家不会要求你报答什么。”
“是么？院长，不必安慰我。远山喜欢我，是吗？”
“宋词…”
一阵莫名难过涌上心田，李佳将含笑仰头凝向自己的孩子拥进怀里——
声名显赫的徐家在虞城不容小觑，要徐远山真动了心思，以自己和宋词的微薄力量能改变什么？
是夜，一场小小生日晚会在穆莎孤儿院的小礼堂里举行。
徐家兄妹早早到了，除开生日蛋糕，还带来很多没见过的新鲜零食和玩具。小礼堂内顿时闹成一片，孩子们将他们两团团围住，有的叫“远山哥哥”，有的唤“婷婷姐”，一个个争先恐后，唯恐落下自己。宋词和几个稍大的孩子站在旁边，远远的，她看到身穿粉色公主裙的徐远婷对自己投来得意一瞥。
一缕淡笑在微翘的嘴角漾开，她当做没看见，转身走向门口。
星空浩瀚，一轮弯月爬上幽蓝色天际。
刚走到秋千旁，宋词就被人从后面狠狠推了一把，幸亏她抓住绳索，只趔趄几步，并未摔倒。
“宋词，你来推我。”
扎得高高的马尾在脑后荡来荡去，徐远婷兀自坐上秋千，高傲看向那个她一点也没瞧出好的女孩。
她怎么也搞不懂，站到哪儿都会让人眼前一亮的哥哥怎么会对她特别好？
打从她出现，向来对自己宠溺的爸爸妈妈偶尔都说：远婷，你瞧宋词多文静乖巧，别闹…
可是，她比谁都清楚，宋词才不文静乖巧，只是善于伪装博取别人怜爱，就像故事里的坏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