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站在抱夏山庄门口,物是人非的惆怅如轻烟萦绕。
一说就要立即干的唐宝贝回城后第三天随即登上去伦敦的飞机,陈碧海则受公司委派出差东京,两两远离虞城。从前欢歌笑语的时光,仿佛真成追忆。所幸如今科技日新月异,不会彻底失去联系,除开触摸不到真人,随时交流不成问题。但是,她没把治疗进展告诉好友,各有各无从排遣的心事,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让他人为自己分担。
休息一晚,格兰医生第二天清早吩咐张院长给他配备的助手小钱来请宋词一个人过去。
正喝着咖啡的欧黎听他着重强调一个人,瞬间紧缩墨眉——
大概能理解格兰医生的用意,也大概能想象一旦成功将会出现什么局面,可是,他不放心。
抽出纸巾拭了拭嘴角,身穿白色休闲棉裙的宋词没有忽略他的神色变化,心脏倏地收紧,嘴上却道:
“别担心,有格兰医生在,不会出问题。山庄里有挺多好玩的去处,你自己四处转转吧。”
“我会。”伸手握住她瘦削的肩头,欧黎的面容流露一丝丝不易觉察的悲伤:
“还是不行的话也别太着急,身体要紧。”
点点头算是答应,宋词跟随小钱往通往后山的方向走去。
快到门口,她蓦然回首,半痴缠半忧伤的眼神如深夜烟火坠落,点点灼痛备受折磨的心。尚在原地的男子动容一笑,若两人在超市初次相遇,眼底流泻出一片清澈宁静的柔光。熟悉眉眼在眸里印刻出痕迹,她转身,眼眶微热,同吞黄连似的苦涩。待米白身影消失,犹自凝望半晌的欧黎深深吸气,边走向门口,边从裤兜内掏出香烟火机——
从小,继父就教导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过于沉溺,诸如烟酒,当然也包括女人。
他一直认为自己做得不错,烟会吸,酒能喝,对女人极少狂热,极其节制。
打从回到虞城,自制力却一而再的消退,令人无力招架,也不想招架。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走进山庄左侧的绿色吸烟区,在藤萝密布的长廊落座,身体好像大病初愈似的疲软。
狠狠吸进去几口,又想起继父说过另外一句:
饶是再强大,亦会有死穴。我的死穴,就是你母亲。
这句话,二十多年他仅仅溜出嘴边一次。
可是,一次就够了。
让一个铁血铸就叱咤风云的男人亲口承认自己的死穴是一个女人,该有多爱才能做到?
青色烟雾缭绕,欧黎头靠木色方柱,无力合上黑幽幽的双眼,长叹。
宋词,世上唯一能打败我的,只有你,因为不知不觉我也有了死穴——
它,就是你。
碧色相映,花开脚畔。
一路跟随小钱到后山,远远看到离山庄最远的那座小亭笼罩在一片绯红当中。
宋词听陈碧海说过位置最高最妙的亭子叫樱花,每年春天,坐在亭里就能欣赏靠近山庄位置的那片樱花盛开,红粉白雪,柔美曼妙,堪称抱夏山庄春天时节最美景致。眼下正值盛夏,樱花凋零,那片绯红是什么?凹凸不平的石子小路踩得很不舒适,脚底传来的细微疼痛将宋词带入一种有点熟悉的场景,她低头看向随步伐晃动的白色长裙,恍然记起在那场血腥梦里,自己也走在石子路上,两旁樱花盛开,如火如荼。
“宋小姐,格兰医生说请您独自从这儿慢慢走去亭子找他。放松心情,别抗拒,什么都别想。”
道了谢,眺望前方。
亭子隔得并不远,依约还能看到身穿格子短袖的格兰医生正朝这边看过来。
尽量让大脑清空至虚白状态,清甜空气潜入肺里,她抿唇,平静踏出第一步。
绯红映天,初升的太阳光越过枝桠穿透花瓣,照出细小脉络。一步步往前走,林风拂花,几片花瓣飞离枝头在眼前飘然落地,恍恍惚惚间,宋词记起梦里最初看到美景的欣喜。越靠近亭子,恍惚感越严重,耳畔传来喁喁私语,像是谁在给她讲述关于樱花的种种传说。
樱花七日,据说一朵樱花从盛开到凋零只有七天生命,会在开得最灿烂最美丽的时候坠落。
它热烈,纯洁,象征爱与希望则……
不知不觉靠近亭子,面色亲和的格兰医生拉她走进去,示意她躺在摆在左边的软椅中。
软椅旁,像樱花又不像樱花的花朵肆意怒放,一树粉红,一树雪白。
接过格兰医生递过来的茶杯,宋词喝了,醇厚而绵延香味在唇齿内滋生,心情趋于从未有过的平和。
视线开始模糊,痴痴凝望眼前两树动人的花,她的身体开始往下坠。
“宋小姐,我们来一次时光之旅,你觉得眼前的景象像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别害怕,我将与你一起。”
格兰医生握住她的右手,源源不断的热度与嗓音的温和煦暖将宋词彻底引向半真半虚之境。
一缕心满意足的笑容浮现在嘴角,她喃喃道:“像我的梦境。”
“我们已经在你的梦境。看到那片樱花了么?”
“看到了,好美。”
“好。来,我们不往前走,回头往后。”轻轻动了动手指,格兰医生小心观察她的反应:
“现在,带我离开这里,去你心里想去的地方,告诉我,在那儿有什么。”
药物开始发挥作用,宋词微闭秀目,任由双腿将自己带往别的去处。
走啊走,樱花林不见了,一幢灰白陈旧大门紧闭的建筑物出现,她抬头,唇边呓语:
“穆莎孤儿院,门关了。”
“推开它,走进去。”
“有个女孩在荡秋千,她很瘦,翘起小嘴角,眼神清冽。”
“慢慢走过去,别吓到她,问她叫什么名字。”
满意的眨了眨眼,格兰医生明显感觉到掌心的手剧烈缩紧,他一惊,只见原本平静的容颜柳眉紧锁。
“她说,她叫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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