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移霞光万丈时,欧黎早早归来。
这是他的习惯,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他都按时或提早回家。
安宁惬意的生活会吞并一个人的冷漠,也会消磨一个人原本锐利的意志。他很清楚自己正沦为平淡,而这种平淡在冲刷过去风口浪尖带来的疲惫同时,更会让他丧失原本根植在骨子里的淡漠与狠厉。后果,难以预计。可是,即算什么都明白于心,他也无法阻止自己继续沉沦——
也许只有等到她不再需要将我狠狠推开的那天,才能停止。
叮咚,电梯开了。
摇摇头挥散胡思乱想,他掏钥匙开门。厅内,落地窗帘被全部拉开,满室金色光线摇曳,几枝百合在墙角静静绽放。镀上一层金光的乳白色餐桌泛出流丽而温情的光芒,上面已摆好饭菜,随意套了件浅蓝色碎花睡裙的女子抱膝坐在邻近阳台的椅子上,头发松松垮垮绾在脑后,瘦削脊背弓出柔软的弧线。轻轻走过去,欧黎伸手握住她裸/露的双肩,问道:“发什么呆?今天去练瑜伽了吗?”
“回来啦。”仰头微笑,宋词光脚落地,道:“洗洗手吃饭吧。”
“让我先瞧瞧今天吃什么菜。”欧黎俯身凑近桌面,兴奋道:“炸带鱼?我最爱吃这个。”
看他像个孩子似的伸手偷菜,她忍不住笑,假嗔:“先洗手啊,欧先生。多少细菌,用手捏着吃。”
“中午没时间去外面,吃的工作餐,我早饿了嘛。再说,谁叫你做的菜好吃,洗手,马上回来。”
如果能一直这样过下去,该多好。
兀自重重的按了按心脏,把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全部碾灭。
他,我,孩子,不离不弃,相守相偕,这不是我一直憧憬的生活吗?
恍恍惚惚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世界,吃得高兴的欧黎在说什么,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心不在焉的吃完,放下筷子,深深吸口气,她道:“我怀孕了。”
抽出纸巾的手在半空停顿,窗外光亮暗下去,欧黎木偶似的顿住,若有若无的笑意在嘴角凝结,眸子黑不见底,无从分辨他此刻的真实想法。无边无际的美好遐想骤然遇冷,宋词感觉自己很可笑。他们的确亲密无间相亲相爱,却从来没一起畅想过将来,更别说孩子。所谓三个人的幸福生活,不过是一厢情愿。低头,让刘海遮住黯淡无光的瞳孔,她闷声道:“我明天去医院,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显而易见的失落将犹自征仲的男子从巨大惊讶中拉回,他快速走到另一边,欣喜道:
“傻瓜,怎么会困扰?多久啦,有没有不舒服?”
“看你刚才神情诧异,似乎不太能接受。”很确定,以他的聪明敏捷,方才的反应时间有点长。
“毫无征兆的惊喜,难道还不许我讶异一下?”
捏捏她的鼻尖,欧黎将手伸到她的小腹处,喃喃道:“真不敢相信,我竟然要当爸爸了。如果让继父和我妈知道,不知道该多开心。尤其是我妈,一直嚷嚷着要抱孙子。宋词,你说会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哎,瞧我提的什么问题,男女都好,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我明天不去公司,陪你去医院,好不好?”
从没见过绝大部分时候镇定自若的男人如此激动,宋词略受感染,情绪稍稍好了些:
“我还以为你不想要。不过,你妈妈知道我吗?很少听你提起他们。”
“她…”顿了顿,他抬起面庞一笑,点头:“她当然知道你。”
“你不用专程翘班,我自己开车去医院没问题。”
“我妈知道翘班是为她未来的孙子,这一年不盈利她也不会吭声。对了,你刚才吃得好少…”
整个晚上,欧黎的话题几乎就没有脱离过宝宝。看得出来,他的确很喜欢即将为人父的感觉。
然而,宋词心头依旧萦绕些许不安——
自始至终,他没说过结婚,难道真要等到肚子大了再办么?这个如今不足为怪,不是不能接受,只是,欧黎临睡前又看起那本《沉思录》,阅读的时候神情总在变幻,细微,但也真切。假如他真像表现出来的那般欢喜,为什么会在愉悦时去读从来都是彷徨时才捧起的书?
但愿,是自己多心。
第二天清晨,欧黎果然没去上班。亲自做好早餐陪她吃了,然后开车陪她医院。
胎儿六周大小,一切正常。
妇产科来来去去都是大肚婆,看到每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脸上都溢满欣愉幸福,宋词有所触动——
忘记那些有的没的,好好将养身体,相夫教子,安茶乐饭,女人一辈子不就求这些么?
无论是谁,他不变的身份是我孩子的父亲,亲生父亲。
可惜,妥协并不等同现实。
失而复得的安宁静好并不长久,它的毁灭,源于一次意外见面。
七月正是虞城最热的时节,满城葱郁抵挡不住热浪滚滚,明晃晃的太阳日日开工,丝毫不知疲倦。因为妊娠反应强烈,欧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家办公,宋词说请个阿姨就行,他不答应,说请谁都不如自己照看来得放心。但毕竟一家公司杵在那儿,身为老板的他逃避不了责任,好比这几天,天天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好在他本细心,再忙也会打抽时间打电话回家,宋词倒不会不习惯身边突然少了人陪伴。
窝在家太久,突然想出去逛逛。
驾车漫无目的饶了一圈,车最终停在广电大楼下咖啡厅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