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慢走的马背上都曾痛苦万分的我,根本无法忍受这天马的飞奔,简直就是非人的折磨,我终是昏了过去,才算解脱。
感觉到有冰冷的水在脸上,我醒了过来,努力睁开眼,就看见那双绿眸,没有歉然,只有焦急。越过他的眸,是正午的太阳,阳光刺得我的眸好痛,我闭了下眼,看来我们从月氏离开已经整整一天了。
我别开脸,眼前是一片青青的绿草,脸颊轻触着青草,泥土的味道终于让我能够顺畅呼吸起来,我问:“进入草原了?离匈奴王庭还有多远?”
“傍晚时分就会到达。”冒顿起身,轻拍正在吃草的天马低语:“这马可真是好马,跑得又快,耐力又好。”
“你一直没有停歇地让它奔跑吗?”我依旧躺在草地上,有些愤怒。
冒顿转过脸来对我说:“只歇过2个时辰,还有现在。”他继续梳理天马的鬃毛,那马也发出一种近似亲昵的声音,但未曾停止吃草。
“你吃点东西吧,就在你身边。”他没有回头。
我哪里吃得下东西,只是拿起水囊喝了些水。看着矫健的天马,我问:“它有名字了吗?”
“还没有!”冒顿走了回来,在我身边坐下:“你给它起个名字吧,它对你也很好呢,似乎能感到你不舒服,死也不肯再走了。”
我看了冒顿一眼:“如果不是它不肯走,你似乎并不担心我?”愤怒与委屈让我的脸热了起来,将手中的水囊向他砸了过去。
冒顿接住水囊,对我说:“昏睡有时比清醒要好。你还是学学骑马吧,在我们匈奴,哪里有不会骑马的人。”
“我又不会在匈奴久呆,不学!”我依旧很生气。
他凝视着我,久久不语……
天马终于吃好了青草,轻跑了几步,又踱回冒顿的身边,冒顿拍着它的脖子,对我说:“想好它的名字了吗?”
我脱口而出:“Freedom。”他疑惑地看着我,我没好气地说:“自由!它本就是野马,却偏偏要被你驯服,难道它心中就没有对自由的向往吗?”
他眼神中爆发出冷冽的光,冷冷地说:“那就一定要忘记,你也一样!”
我为之气结,这个男人一定有强迫症或抑郁症,我摘下面纱,大口的呼吸,来调节我就要爆发的怒气。
冒顿走过来,把我的面纱拉好,就把我抱起,这次我用脚踢他,用手打他,他根本不在意我的拳脚,把我扔上马背,自己也上了马,把马缰塞进我的手里,然后握紧我的手,一夹腿,天马就飞腾起来,我拼命要抽出自己的手,他怒吼:“就叫‘自由’总可以吧!”
崩溃了,哪里是因为这个生气,算了,还是去匈奴王庭比较重要,我放弃了与他赌气,试着接受在马背上的事实。
仲夏的大草原美丽辽阔,无垠的草浪中点缀着星星一样的野花。远处是一座座白色的圆形大帐,羊群和马群在草原上悠然徜徉,鹞鹰盘旋在蓝天白云间。我的心情随着‘自由’的飞奔起起落落,最终放弃了烦恼,彻底沉浸在这美丽的景色中。
黄昏时分,冒顿将疾驰的‘自由’勒住,放缓了脚步。草原上出来赶着羊群归家的牧人哼唱着悠长的有些感伤的歌,风和着他的节奏,把草吹得簌簌直响。遥远的地平线像一段没有尽头的回忆,把生活的酸甜苦辣都糅合在回家的感觉中,让人咀嚼。
我回头看向冒顿,他的眼圈红了,嘴闭得更紧,他不是近乡情怯,而是害怕证实母亲已死的事实,我反手握了下冒顿的手,他动了动手指算是回应,就又催动自由向前奔去。
目之能及的远方,出现了金顶大帐,我摒住了呼吸,到了!那就是匈奴的王庭了……
冒顿再不犹豫,夹紧自由向那里飞奔。很快就到了由巨木搭成的高高的防护栅栏前,这里有两个匈奴哨兵手持弓箭,腰挎弯刀,别着牛角号,站在哨位上。当他们看清史冒顿的时候,连忙跑过来,跪下,没有言语,却有男儿不轻弹的泪。
冒顿立即下马,拉起其中一个哨兵,紧紧抱住他的肩头:“莽青!我!回来了。”
那个叫莽青的汉子用力拍拍冒顿的肩,然后转身向城里跑去,高喊着:“是左屠耆王。是左屠耆王,左屠耆王回来了!”
另一个哨兵起身拉住自由的缰绳,看到我,对冒顿说:“你真的把月氏的公主带回来了?太好了!”
冒顿摇头:“她不是月氏的公主,但那个公主很快就会到,你去大帐告诉我的父亲,让他派人去边境接月氏的公主过来就好。”
那个哨兵连忙问:“你不直接去见大单于吗?”
冒顿摇头:“我要去见大阏氏,我的母亲!”
那个哨兵的眼圈立即红了,回到自己的哨位上,吹响了牛角号,宛若苍穹在呜咽。
冒顿又上了马,冲进城去,以金顶大帐为中心,辐射出密密麻麻的大小帐篷。帐篷和帐篷之间的空地上,匈奴妇女有的在挤羊奶,有的在捋羊毛。一些帐篷的门口,匈奴男人在摆弄弓箭,往弦上涂着獭油,远处是连绵隆起的山。
人们在看到冒顿的时候,有的惊讶,有的悲伤,都跪了下来,冒顿越过他们,向金顶大帐旁一个小小的,孤零零的帐篷飞驰,到了这个帐篷前,冒顿跳下马,跑到门前,抓住被风吹起的白色经幡,发出狼一样的呜咽。
我自己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无法顾及已经麻木的双腿,费力挪到了帐篷前,冒顿站在那里,望着里面,简陋而素净的帐篷里,正中停放着白色的幡棚,冒顿整了整凌乱的衣衫,冲了进去,拨开重重白幡,他的手停住了。
我也跟了进来,目光停留在幡棚中那个静静躺着的老妇人身上,她头发斑白,神情焦虑,眼睛都没有闭上。冒顿跪在地上,伸出手,在她的脸上来回磨蹭,又拉起她的手,大悲:“你说好了等我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不算数,为什么不等我?”
我的眼泪也落了下来,这时,帐篷外传来嘈杂的声音,一个神态威猛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冒顿看向他,站起身,神情疲惫,脸上露出悲愤的表情。
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对视,许久,那个中年男人迟疑地向冒顿张开手臂:“儿子?我的儿子!”
我才知道,那个男人就是冒顿的父亲——头曼单于。
冒顿扑倒在头曼脚下,失声痛哭:“母亲走了吗?真的走了吗?”
头曼的手放在冒顿的头上,抚摸着,冒顿哭着抱住头曼的双腿,头曼也随着一声哽咽伏下身来,搂抱住冒顿:“冒顿,我的儿子啊——”跟过来的人都感伤地看着他们,许久,冒顿停止了哭泣,对头曼说:“父王,母亲的葬礼如何操办?”
头曼拥着冒顿的肩说:“你来操办就好,只要你愿意,怎么做都可以!”
冒顿挣开头曼的怀抱说:“好,我会的,但我有一个请求,清父王一定答应!”
头曼点头:“好,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冒顿冷漠地扫过头曼身后的一个美妇人的脸说:“我请求父王念在我母亲刚刚离去的份上,大阏氏的位置空置半年吧。”
头曼立即点头,而他身后的美妇人眼中掠过悲伤和痛恨。
冒顿突然指向我说:“半年后,父王可以娶她做大阏氏,她就是当年巫师说过的女人——凝烟!”
我震惊了,收回观察他人的冷眼,惊愕地看着冒顿,完全是晴天霹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