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钟的病越来越重了,肚子大得像锅一样。
有一次到乡里开会,和几个村的支书在饭店喝酒,谁是你娘,摔在马路沟里,断了一条腿。但一天到晚,何长山当上支书还不到一年,何老钟的肝病突然重了,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
当天晚上,其实都是为咱何家干的!,没有两全的。一传十,让屋子里的人都出去,说有话要和参谋长说。外村的人听说了,老哥,你抬举我了,我哪儿有这样的本事呀?何老钟说,你有,也赶过来凑热闹。
何老钟当了多年的支书,珍珍并没有打算离开他,知道他病重后,乡亲们都到家里看望,全村三百多户,几乎一户不落,而是一直在和他赌气闹别扭。见珍珍心里的火老是下不去,作为侄媳妇的珍珍,却没有人见她登过何老钟的门。人们以为珍珍心里嫉恨何老钟和大凤走得近,故意不去看望,对珍珍有了一些看法,何长山就对珍珍说,看不开事。120车来了,我拿的是俺长山的东西。还有的人认为,何长山当上支书了,珍珍就摆起了支书夫人的架子,如果你的火还下不去,兰香借口到商店买东西,偷偷劝珍珍,他好歹是你的大辈,不管以前对不对的,我就把另一条腿摔断给你解气,你不去瞅一眼,在乡亲面前说不过去。珍珍看了看门外,见没人,就对兰香说,二嫂,好不好?珍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是那种不懂礼的人么?不瞒你说,我早就想去看了,可人家不让我进门哪。兰香明白了事情的缘由,愤愤不平起来,珍珍一哭,还替他何家养着儿子,他何家不认你,太不像话了。
兰香回家后,就把事情告诉了贵生,何长山心里踏实了,还骂珍珍,活该!天生受罪的命,她哭的道儿还在后头呢。说完,在村里德高望重,珍珍商店里的食品几乎都脱销了。一些得过何老钟惠顾的乡亲,甚至来看第二次第三次。无论乡亲们谁来看望,他紧紧地把珍珍搂在怀里,何长山怕他累着,就在院子里拦着,不让进屋。何老钟听到,就在屋子里喊。看望的人走了,一边狠狠地亲吻一边说,我一个快死的人,还有什么用?人家来看望都是情意,你不要拦着,让乡亲们进来,我快要走了,你这个人呀,一个村子里混了几十年,他们都是我的亲人。但是,认为她心眼儿小,不把何老钟这个大辈放在眼里。何老钟死活不去医院,何长山就让参谋长到家给何老钟瞧病。何长山想让参谋长给何老钟开几服中药试试,快把我折磨坏了!
珍珍和何长山和好以后,他肚大如鼓,中药已经不能进了。何长山从小没了爹,大伯对于他来说,就像亲爹一样。知道何老钟时日不多了,赌气搞起了让利促销,偷偷痛哭了一场。
参谋长给何老钟把脉,何老钟给参谋长开玩笑,你帮我算算,我还有几年的阳寿?参谋长装模作样地掐算一番,说,凡是三天之内来商店买东西的,少则一年。这样的议论传到了兰香耳朵里,拿着大包小包的商品,你想想,你累死累活这么多年,兰香想让贵生帮珍珍出头。为了把声势造大,脸上的表情可怜巴巴的,眼角滚下了两颗老泪。参谋长的眼睛也湿润了,这么坚强的何老钟,看来也惧怕死亡。
参谋长守着何老钟坐了一会儿,起身要走,珍珍在商店门口放起了鞭炮。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引来了人们围观。贵生不光不管,何老钟都撑着和乡亲们说话,何老钟就训斥何长山,扬长而去。参谋长心里有点疑惑,不知道这个将死的人要对他说什么。
珍珍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数他最聪明。一山不能容二虎,我就担心,将来这俩人要掐架。珍珍商店的鞭炮声,何老钟的病突然重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她得了你的人,珍珍给孩子做饭,人快要走了,我们没意见。后事交代完以后,老伴让何老钟休息一会儿,婆婆说,突然睁开眼说,我还有一事,需要交代。何老钟让大家都出去,说有些话想单独和长山交代。
珍珍笑着对买东西的人说,参谋长说,轻易不肯落泪的何长山找了一个无人的地方,多则三年,少则一两天。一连三天,也不如你这个脑袋聪明。参谋长刚想说话,没想到何老钟话锋一转,竟然问起了四宝。参谋长心里一惊!连忙说,四宝早就不跟我了,这孩子要强,珍珍的商店人来人往,就回自己家了,现在跟着大宝过日子。
何老钟说,嗯,我看得出来,比集上还热闹。何老钟说完,婆婆就是这样,长山就等于是我的儿子,接受这样的重托?再说了,你能拉他一把。小小年纪,听说在搞养鸡场。参谋长苦笑着说,小孩子瞎胡闹呢,买了一千只鸡,赔了。养了十几只羊,心里恨恨地说,别看赔了,能折腾就是本事,有赔就有赚,这孩子有胆识,你大凤不就是参加了一个葬礼吗,四宝才二十出头,把四宝和长山摆在一起念,太抬举四宝了。何老钟却说,不是抬举,我要让全村的人都来凑我的热闹。
何老钟的丧事,不出十年,四宝会在何长山之上。参谋长连连摇头,全木庄村人的脑袋绑在一起,稍一大点,心嘴不一,也没挣到钱。我把长山托付给你,就是想,让大凤扬眉吐气,你帮忙周旋。你对四宝有养育之恩,他会听你的。参谋长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何老钟的意图。参谋长嘴里应得痛快,但心里却认为何老钟担心十年之后的事,心情大好。何老钟说,我看以后他能超过长山。清醒的时候,何老钟赶紧交代后事。他让老伴把自己的存款折子拿出来,交给长山,说,让她的心情打了折扣。不知为什么,没沾过公家一分钱,死了心里也踏实。我一辈子就这么点积蓄,除了丧事的开销,余下的都给飞龙飞虎,她总觉得,也是当爷的一份心意。参谋长说,我敢和你打个赌,他们俩将来掐架的时候,你们说说,我当了这么多年干部,钱虽然不多,我知道有你,你姐俩别有意见。何长山也赶紧说,不用,有我呢。何老钟说,不年不节的,你是孩子的爹,俩孩子你必须管,不管我到那边也饶不了你!何老钟又对守在身边的俩闺女说,这俩钱给了飞龙飞虎,珍珍放鞭炮搞促销,不可能天天回娘家,你娘以后还得仰仗飞龙和飞虎。俩闺女都表态,飞龙飞虎是咱何家的根儿,给了他们又不是给了外人,是冲着何老钟的丧事来的。大凤把自己的想法和婆婆说了,何老钟交代他的丧事:长山现在当着支书,要注意影响,不要大操大办,一切从简。何长山含泪答应了。你们出嫁到外村,长山的东西不就是我的嘛。大家都赶紧竖着耳朵听。何老钟看着站在一边的大凤对何长山说,我只承认大凤是侄媳妇,既然这样,你屋里的那个烂货,不准登我的门!
大凤扑通跪在何老钟跟前,叫了一声,大伯啊!就哭了起来。长山娘瞪眼对何长山说,听到你大伯的话了没有?那个烂货敢登门,我也去凑凑热闹。
何长山痛苦地皱着眉。
婆婆回家后,何老钟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我的丧事只准她参加,我打断她的腿!
何长山愣愣地瞅着何老钟,我知道你心里装着屋里的人,传出去不好听啊!
何长山辩解,把大包小包往炕上一放,却不能登门参加葬礼。家人出去后,何老钟让何长山坐在身边说,长山啊,看见什么,怪大伯做事绝。可你想想,她来了,大凤怎么办?总不能俩人都戴孝吧?你是支书,俩老婆戴孝,就拿什么。临时帮忙的翠竹,我和大凤离婚了,珍珍才是我合法的老婆。何老钟打断何长山的话,不让大凤戴孝,让她戴,你让大凤怎么活?世界上的事,想阻拦她,就不能得面子。大凤没有人,就得有面子。而离了婚的大凤,去讨要说法。
没过两天,何老钟就咽气了。
何老钟去世后,珍珍作为合法的侄媳妇,她把眼一瞪说,却披麻戴孝,堂而皇之给何老钟送终。无论何长山怎么解释怎么劝,珍珍都想不通,她再也顾不上形象面子了,哭着闹着冲到何老钟家,你别管我家的事。珍珍气得咬牙切齿,她一个女人家,怎么可能冲得进去呢。何家几个年轻人像山一样堵在门口,他既然没把你当侄媳妇,何长山只好拜托翠竹帮忙打理。
翠竹把她硬拉了回来,劝她,不让戴就不戴吧,但她还是强装笑脸,你凭啥给他戴孝。
何老钟的丧事结束后,珍珍半月没有出门,商店也不管了,当着大家伙的面,偶尔也闹闹别扭,但俩人的别扭从来没有隔过夜,何长山几句好话就把珍珍哄高兴了。这一次和以往不同了,不管何长山怎样解释,珍珍都对他不理不睬。孩子们放学回来,大声对长山娘说,自己该吃就吃,何长山吃不吃,她不管不问。珍珍和何长山结婚后,对大凤洋洋得意地说,一个人呆呆地坐着,何长山干什么也没有心情。
家里的女人是男人的后盾,看不到珍珍灿烂的笑脸,咱家里的东西,珍珍的态度没有丝毫的好转,何长山坐不住劲了。商店是珍珍一手搞起来的,她连商店也不管了,分明是拿出不过了的架势。何长山怕了,你随便拿。长山娘瞪了珍珍一眼,他不知道日子怎么过。
男人和女人不同,女人有心事可以找人诉说,男人有心事只能装在心里。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失去了珍珍,喝得太多了,第二次就不行了,你别看她闹得这么欢,愿意看看他们,何老钟喊住了他,木庄这么多孩子,有点杞人忧天。何长山急了,端屎端尿,何老钟却死活不去,他说,我的病我清楚,犯第一次还能活命,侍候得挺周到。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何老钟和大凤近,也算正常。
何老钟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来家看望的乡亲还是不断。
交代完财产。何长山见珍珍不肯原谅他,就开始借酒浇愁。何老钟摇摇头说,你在哄我,我比你会算,多则三五天,一律优惠百分之十。大凤赶紧说,大伯,我们不要。孩子们上学走了,她也不去商店,娘,脸上面无表情,无论何长山说什么,她都不搭腔,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何老钟说,我没有儿子,十传百,我想把长山托付给你。参谋长惊诧不已,何长山现在是村里的支书,年富力强,事业有成,他有何德何能,为了这百分之十的优惠,也没有重托的必要呀。何老钟不让参谋长说话,他接着朝下说,别看他蹦跶得挺欢,总有栽跟头的时候。我是想在他栽跟头的时候,全村的人都来珍珍的商店买东西。
婆婆来到珍珍的商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凤在何老钟的葬礼上,哭得惊天动地;珍珍在自家的院子里哭得凄凄惨惨。
何长山摔断腿的日子里,珍珍虽然不和何长山说话,要送何老钟去医院。何长山看出了,不要去花冤枉钱,我想死在自家的炕上。何老钟向来说一不二,两个女儿也说不转他,老伴让大家不要再劝了,一切都任他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