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大的火也有灭的时候。大宝和王家闹腾了一番,算是在乡亲们面前有了交代。只有长山娘不依不饶,每天从地里干活回来,都要到牲口圈门口骂一番。时间长了,长山娘骂珍珍,成了木庄一景。长山娘的骂声也由开始的激愤逐渐变得昂扬起来,听起来还有点抑扬顿挫的味道,好像不是在骂人,而是在唱戏。孩子们听长山娘骂得好玩,就跟着学,大人听到了就会责骂。长山娘每天重复同样的节目,人们渐渐没了兴趣。有闺女的人家,觉得长山娘骂得磕碜,怕脏了自家闺女的耳朵,看到长山娘骂,不是瞪两眼就是剜两眼。大凤看出了苗头,劝婆婆不要骂了,免得让人厌烦。在一个傍晚,长山娘把珍珍家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总算出了最后一口恶气,才停止了叫骂。
何长山的地分到了大凤那边,何长山去要了两次,一次被娘骂了出来,一次差点被娘用笤帚打破了头。何长山去找何老钟,想让他帮自己把地要回来,何老钟的态度比娘还坚决,你小子本事这么大,要地干啥?
珍珍的地分到了二哥那边,她晚上去了几次,可都没敢敲二哥家的门。
没有地,俩人的吃饭就成了问题。何长山转遍了全村,只有李建仓瞒着老婆借给了他们半口袋玉米。翠竹经常接济他们,珍珍觉得不落忍,就帮翠竹干活。翠竹婆婆看见珍珍,不光给她脸子看,还骂翠竹。翠竹不在乎婆婆的骂,还时不时地顶撞婆婆两句。珍珍觉得因为自己,让翠竹和婆婆不和,心里更有愧了。于是,再帮翠竹干活,珍珍就像做贼一样,翠竹婆婆一露面,她就赶紧走。在翠竹家的田里干活,珍珍不光提心吊胆,还很凄惶。她总是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地啊,哪怕一亩半亩也行。每次从翠竹家地里干活回来,珍珍都像丢了魂儿似的。何长山明白她的心思,他何尝不是这样啊,没有自己的地,他觉得好像在木庄没了根。
木庄村南的木刀沟,原名“穆刀沟”,传说是穆桂英破了天门阵凯旋回营时,用她手中的大刀所划而成。木刀沟北面原来还有一条河叫慈河,清道光年间,慈河发大水,流到木庄时,由于下游的河道泥沙淤积太多,河床较高,洪水危及到木庄的安全,村民急了,炸开慈河南边的大坝,让洪水顺着地势较低的木刀沟流走,慈河旧河道便成了一片高低不平的河滩地。
有一天,何长山到村南转悠,看到大片的旧河道,眼前一亮!他蹲下来拔了一把杂草,一股沙土的腥气扑面而来。何长山望着大片的旧河道,仿佛看到一片片绿油油的庄稼从远处蔓延而来。
何长山回家后,把在旧河道种庄稼的想法说给了珍珍。珍珍听了也很高兴,她问,旧河道都是白沙,种庄稼长不?何长山说,能长草的地方,就能长庄稼,只是河道里高低不平,不好平整。珍珍说,不怕,只要咱肯吃苦,就是肩挑筐背,也能把地弄平整了。何长山说,河道没有井,只能靠天吃饭。珍珍说,大不了找木工打个小车,拉水浇庄稼。珍珍越说越兴奋,她指着牲口圈西南角上的牲口粪说,牲口粪是上地的好肥料,使到地里庄稼肯定长得强。见珍珍对种地这么上瘾,何长山有点纳闷儿,你不是不爱干农活吗?珍珍一本正经地对何长山说,成家立业了,知道过光景了呗。
何长山一直觉得,男人最终的归宿,就是与一个自己喜爱的女人相守着过光景熬日月。珍珍一句“知道过光景呗”,说得他心里热乎乎的。在他眼里,珍珍是那么年轻,过光景熬日子好像还与她不搭调,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进入了角色。
何长山去找李东生,说他想承包村南的旧河道。李东生很惊讶,承包旧河道做啥?何长山说得很凄惶,没有地,吃啥喝啥?李东生连连摇头,河道里都是白沙子,又没有井,你别瞎胡闹了。何长山说,你只管承包给我就行了。李东生说,反正荒着也是荒着,你就随便种吧。何长山让李东生和大队其他干部通通气。李东生说,几亩烂河滩,你随便种,我做得了主。何长山知道李东生喜欢做好人,就说,你的情我领了,可我愿意公私分明,按我的意思办吧。
李东生和台乱通了一下气。台乱觉得好笑,何长山也是穷疯了,大河滩里种庄稼,纯粹瞎胡闹。李东生也说,长山和珍珍都不是种庄稼的料,恐怕连种也得瞎了。俩人说归说,还是同意把河道承包给何长山。台乱说,有人给大队送钱,不要白不要。俩人商量好后,与何长山签了一个简单的合同:大队同意将村南的旧河道承包给何长山,每开垦一亩地,一年向大队缴纳承包费十元,承包期五年。
有了大队的承包合同,何长山找木工打了一辆小拉车,就和珍珍大干起来。俩人起早贪黑地干了半月,终于在河滩里平整出了二亩地。望着平平整整的土地,珍珍高兴地对何长山说,长山哥,我真想在咱家地里打个滚儿。何长山四下望望,空旷的河滩里除了偶尔有一两只小鸟飞过,一个人影儿都没有。何长山以为珍珍也就是说说,没想到,珍珍真得躺在地上打起了滚儿。望着滚成土人的珍珍,何长山扑通撂倒,也开始打滚,两个土人滚在一起,相互看着傻笑起来。
夏末的风已不再炎热和沉闷,有了柔和的清凉。何长山和珍珍躺在空旷的大河滩里,身下的土地散发着沙土的腥味儿,凉爽的风在耳边刮过,发出轻柔的呼呼声,细微的沙土随风飘到他们的脸上,他们一点也不在乎,静静地躺着,望着蓝蓝的天,心里踏实而安详。
晚上,珍珍到供销社买了一瓶白酒,半斤豆腐。这是他们回家后,第一次这么奢侈。珍珍说,咱有了地,庆祝庆祝。俩人就着一盘炒豆腐,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几杯酒下肚,珍珍的脸就红了。长山知道珍珍能喝,就故意让她多喝点尽兴。一斤白酒下肚,俩人都晕糊了。尤其珍珍,喝了酒不光话多了,行为也大胆起来,一边说话一边和长山动手动脚,一会儿拽拽何长山的耳朵,一会儿拍拍何长山的脸,何长山嘴里虽然说着,喝了这么点,就醉啦,但心里却很受用。望着醉眼蒙眬、面若桃花的珍珍,何长山心里的热情也被点燃了,他猛地抱起珍珍,一边热烈地亲吻一边朝炕上移动,俩人倒在炕上,珍珍也一反往日的稳重内敛,疯狂地回应着,俩人像个火球一样在炕上滚来滚去,炕上的席子差一点被点着了。烈火熄灭以后,何长山的热情还没有消退,他抚摩着珍珍乌黑的秀发,喃喃说道,珍珍,你真好,好死了!珍珍把头埋在何长山的怀里,忽然嘤嘤哭泣起来,何长山慌忙问,咋了?珍珍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含泪说道,如果我的地里也能长出苗来该有多好啊!何长山心里一震!他紧紧地把珍珍搂在怀里,眼里也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