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无谨一直向北,进了城,在一家叫做"旺才酒家"的门口停下,又盯着人家的牌匾煞有介事地看了半天,才道:"就是这里了!"
这个"旺才酒楼"店面很大,萧屏儿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进去吧。"
"姑娘拿饭钱?"严无谨小心翼翼地再次确定。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快点吧!"
"是,我一定多多地吃。"严无谨用力点头,大步迈进酒楼,还没坐下就喊开了,"小二,来二斤黄酒,四冷四热,一条鱼、一只鸡、一只王八!"
萧屏儿看着严无谨随着店小二上菜的动作而闪亮的眼睛,觉得他这个人似乎除了用剑灵光之外,竟然也有可爱的一面。在那眼中隐隐约约闪动着的灵光背后,又有一丝似曾相识的模样,像什么呢......
应该是月亮吧!
"严无谨。"
"唔......"严无谨一直在很努力地吃,口中塞满了酒肉,根本无暇顾及别的东西。
"你用右手执筷?"
"怎么?用右手不是很寻常么?"严无谨毫不客气地大嚼,嘴里的食物还没吞下去,就又塞了一根鸡腿进去。
"可是,你是用左手剑,我以为你是个左撇子。"
严无谨嘿嘿地笑,举起拿筷子的右手晃了晃:"这只手太懒,胆子又小,只肯拿筷子吃东西,不敢帮我打架。"
"好吧。"萧屏儿翻了个白眼,她知道就算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干脆换了个话题,"那个吕公子是谁?蛊毒娘子又是什么人?为什么都要杀你?"
"唔......你问这个干什么?"严无谨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满嘴的酒肉咽下去,开始喝甲鱼血。这可是大补的东西,千万不能浪费了。
"谁要在你我比剑之前杀你,我就去杀了他!"萧屏儿握紧剑柄,脸上杀气腾腾。
严无谨"噗"地一声笑起来,将暗红的甲鱼血全喷了出来,招来酒肆中其他酒客的侧目。
"你是想问吕大公子呢?还是好奇我和蛊毒娘子的事情?"
严无谨心里明白,毕竟一个远在苗疆的邪派女子不远万里追来要一个年轻剑客的性命,听起来总有些暧昧的味道。
萧屏儿眯起眼睛。
"嗯,你是想问蛊毒娘子吧?"严无谨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条斯理地抿了抿:"这个女人既然以蛊毒做名号,自然是蛊毒双绝的。而我恰巧碰见过她,又在她身上动了点手脚。"
"动了手脚?"萧屏儿伸长了脖子。
严无谨嘿嘿地笑:"看吧,我就知道你会想歪的。"
见萧屏儿瞪起眼睛,严无谨只好乖乖回答:"南疆蛊毒很是诡异,那些施蛊者每个人都有一个'蛊王',并且依靠'蛊王'来操纵那些蛊虫,蛊毒娘子的'蛊王'是南疆最凶狠的蛊虫。我把她的'蛊王'毁了,所以那小娘子从此以后就没法下蛊了。"
"最凶狠的'蛊王'?"萧屏儿瞪大眼睛,施蛊之术对她来说太过神秘,不禁好奇地追问,"那个'蛊王'是什么样子的?"
"其实也没什么。"严无谨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就是一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金色蟾蜍,当地人把那东西叫'麒麟蛊'。"
"只是一只癞蛤蟆?"萧屏儿傻傻地眨了眨眼睛,接着又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严无谨似乎没有说实话,至少没有说出全部。
也是,相识不过一天,她又有何权利逼问人家的私事?于是只好转移话题:"那个吕大公子,又是怎么被你得罪的?"
咽下口中的酒,严无谨轻轻挑眉:"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不过既然他喜欢别人叫他大公子,可能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姑娘长得漂亮,要是去投奔他的话,一定会成为他手下的大红人!"
"严无谨,你能不能正经一点?"萧屏儿似乎要拔剑了。
"好,我说。"严无谨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当然不会傻得去得罪他的衣食父母。
他清清嗓子,正色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年多以前这个人就突然和我杠上了,非要取我的性命不可。而且这个吕公子似乎神通广大,知道了一件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咳咳,这甲鱼胆好苦,你要不要尝尝?"
严无谨苦着脸,"好心"地把绿色的汤汁递给萧屏儿。他一向都很有良心,像这种"好东西"他通常都会好心地让给别人。
"秘密?什么秘密?"萧屏儿听得入神,顺手接过甲鱼胆的汤汁,尝了一口。
严无谨压低声音,故做神秘:"我有一个宝贝,可以治百病,解百毒,再至少提升一甲子的功力。"
"这么厉害?真的假的?"萧屏儿听得眼睛发亮,竟对口中特殊的苦涩毫无察觉。
严无谨微微一笑,慢慢道:"真的还是假的有什么差别么?"
"为什么没有差别?"萧屏儿瞪大了眼睛。
"你还记得前些年江湖上传说的紫晶笋么?它的功效可比我这个宝贝大了许多。"
"当然听说过,怎么了?"
"那你应该知道,它的主人是谁吧?他们最后的下场是怎样,你还记得么?"
"这个......"萧屏儿斜起眼睛慢慢地想了起来,"那个紫晶笋......的主人好象是钱潜钱大侠夫妇,后来赵家堡的人又说是他们家族失传的传家宝,赵家堡的人和钱大侠起了争执,双方都折损了不少人马,最后钱夫人命断黄石崖,钱大侠伤心隐退,从此不知所踪......"
"还有十年前传说可以起死回生的玉挛杯,它出现在江湖之后,它的主人又是什么样的下场?"严无谨又问。
"玉挛杯?那东西出是出现了,可谁也没见到它起死回生的功效,因为它的主人孙为天把它打碎,和它一起玉石俱焚了。听说,孙为天的全家都被人杀了,真惨啊!"
严无谨笑了笑,朗声道:"所以啊,宝贝有没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吕大公子最想要的,不是我的宝贝,而是我的下场。"
萧屏儿恍然大悟。原来江湖就是这个样子,宝物宝物,那些宝物背后真正隐藏的,就是所谓的阴险人心吧!
"那......到底有没有宝物啊?"萧屏儿还是最想知道这个答案。
严无谨笑道:"这种传闻江湖上是有不少,大部分确实是假的。可是这件事,不但吕公子知道是真的,我也知道它是真的。"
"你真的有?"萧屏儿不觉提高了声音,"那你怎么不用?"
"通常这种可以引起江湖纷争的东西都只能用一回,否则他们干嘛要抢?大家一个一个排队来不就好了?"真是只菜鸟。严无谨叹了口气,摇摇头。
"哦......你那个宝贝在哪里?能不能让我看看......我只是看看,不会起非分之想的!"萧屏儿一脸讨好地笑,看着严无谨。
严无谨拍着自己的肚皮打了个饱嗝:"我吃饱了,你把饭钱结一下吧!"
"好!"萧屏儿这一次特别听话,抬头就喊,"小二,结帐!"
"来啦!这位爷,一共是十二两银子。"小二点头哈腰,脸上讨好的表情和萧屏儿如出一辙。
店小二收了银子,转身要走,严无谨叫住了他:"小哥儿,等等。"
"这位爷,你有何吩咐?"
严无谨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匕首,样子陈旧得很,柄和鞘都生了锈:"你拿着这匕首到'广源'钱庄去,把它拿给掌柜的看,就说,是严先生要你去的,到时掌柜的就会给你十两银子和一包东西,银子你收着,那包东西和这把匕首给我拿回来。"
"是,小的这就去!"一听有钱可赚,小二自然高兴,连走路都轻快许多。
"喂,姓严的,现在你可以让我看看你的宝贝了吧?"萧屏儿脖子伸得老长,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好啊。"严无谨的嘴角微微倾斜出一个奇怪的笑,拿起一根筷子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我的宝贝就在这里,你要是想看,得用一把快剑从这里插进去。"
"好啊!姓严的,你竟敢耍我!今天本姑娘就是要看看你这个宝贝!"说罢,她伸手就要拔剑。
严无谨急忙跳开:"开个玩笑,姑娘何必当真。"
萧屏儿冷哼一声:"随时会有杀手冲过来砍掉你的脑袋,食物中随时会有致命的毒药,你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难道你就不怕死么?"
"谁说我不怕?我怕得要死呢。"严无谨本想笑笑,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眼里闪亮的灵光突然黯淡了下来,"你死过么?"
萧屏儿微愣,她当然没有死过。世上有很多事,对人来说,一生只能经历一次。比如出生,比如死亡。
"你知道死是什么味道么?"严无谨慢慢地坐下,他似乎很累,就像一位历尽沧桑的老人,眼中有无限的叹息和感慨,"死的滋味可不好受,你若死过一次,就不想再死第二次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听不懂严无谨的话,她只好继续刚才的话题。
严无谨又笑了起来,那笑容仿佛被沧桑世事洗练过无数次,淡定从容漫不经心:"饭要一口一口吃,酒要一杯一杯喝,麻烦当然要一件一件解决。"
萧屏儿一直站在那里。她从没听过这种话,也听不懂,她的鼻子突然变得好酸。她想问问严无谨为什么说那些话,那些话又都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曾死过一次吗......她有好多话想问他,可是她刚开口,就听到街上有一种奇怪的声音:
"嘶--"
那声音不大,可是原本吵闹的酒楼竟然在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严无谨低头,看向刚刚用过的酒杯。
杯子里的黄酒凭空就变成了血一样的殷红,水纹微动,闪着妖冶光芒。
一条红色影子突然就从酒杯中蹿了出来,直直向着萧屏儿的面门扑去。
没等她惊叫出声,严无谨的身体飞快地弹起,萧屏儿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那红色影子就已经被严无谨收进手中,再一震袖,便被甩落地下。
萧屏儿这才看清,刚刚的东西竟是个不过三寸长的小蛇。这小蛇全身血红,看起来比蚯蚓大不了多少,生命力却极强,已经被筷子贯穿了身体,却兀自不停扭动,似乎随时都会再弹起来择人而噬。
萧屏儿吓得一动不动,严无谨却面色严峻,端起那杯闪动着妖冶红光的酒,对着小蛇浇了上去。那小蛇一碰到酒水,便立即响起滋滋的响声,转眼功夫,就化做了一摊血水。
"这是什么东西?"
"这么好看的小玩意,当然是蛊毒娘子养来解闷的。"严无谨揉着手腕,一脸苦笑。
"你受伤了?"萧屏儿满脸紧张地看着严无谨的手腕,两个针眼大小的红点正慢慢渗出血珠来,"这东西一定有毒,怎么办?"
"不痛不痒的,应该没事。"严无谨仍旧不甚在意,顺手拭去了腕上两点血珠。没想到血珠抹净之后,那两个细小的伤口竟也随之消失不见。
"你真的没事?"萧屏儿不放心,小心看着他的面色是否有异。
"他当然没事,"一道女声插了进来,带着奇怪的口音,"因为那不是毒药,而是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