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暖暖的,四野安静得只剩下虫鸣,严无谨不知何时从路边的野地里拔下了几根狗尾巴草,拿在手中摇来晃去,悠然自得。
萧屏儿跟在他的身后,踩着他长长的影子跳来跳去,玩得也算是自得其乐。
"喂,姓严的!"
"还有问题要问?"严无谨没有停下脚步,一边走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狗尾巴草,"有问题就一起问出来吧。"
"干吗说我和血刀令有关?"
"有什么好说的,"严无谨回答得漫不经心,继续摆弄着手里茸茸的青草,"你又不是听不出来,我只是在胡扯而已。
"我当然知道你是在胡扯,可干嘛要扯到血刀身上?"
"和血刀扯上关系多有面子啊!况且--"严无谨微微眯起双眼,似乎还能看到方才剑光血影的场面,"你刚才杀人的手段似乎真的和传说中的血刀很像。"
听到这里,萧屏儿突然沉默,半晌,她才说道:"我见过血刀,他的确是这样杀人的。"
"什么?你见过血刀?"
萧屏儿点点头,双眼闪烁着热切而明亮的光芒,整个人都陷入悠悠的回忆中。
那时候她刚被师傅赶下山,自己没脸去见对她寄予厚望的爹爹,只好满江湖的晃荡,心心念念的想要闯出一片自己的天下,游历到昆仑山脚下的时候正好遇见昆仑派四大高手,她一只初生牛犊不怕虎,一门心思想和他们切磋比试却总是找不到机会,偏偏那一日让她偶然设伏诛杀一个叫"血刀"的人。
在师门时她也曾听师父和师兄们谈论过血刀的事情,师父说这个人杀戮太重不是好人,师兄们虽然表面上同意师父的看法,私下里却对这个人又敬又羡,说他铲奸除恶,快意恩仇,是个真正的侠客。
昆仑四大高手,却暗地里密谋害人,萧屏儿直觉他们不是好人,心念一动干脆尾随雷静的四个爪牙一路跟到莲花峰,只是想能够赶在他们四个之前告诉血刀上面有埋伏,可是那一天偏偏下了一整天的雨,山路湿滑泥泞不堪,她几次险些葬身崖下,等她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天夜里天空澄蓝如洗,巨大的月亮仿佛触手可及,清冷月辉下他整个人都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刃,她就躲在一块大石后,看着昆仑掌门雷静麾下的四大高手将血刀合围在莲花峰。
"你们要杀我。"血刀的声音平静而略带沙哑,用淡淡的语气来叙述一个事实。
"当然要杀你,因为我们不相信活人能够严守秘密。"
"我从没想过要帮你们严守秘密。"血刀铜面下的薄唇挑起一丝锋利的笑:"雷静弑师篡夺掌门之位,罪大恶极,我给了他一年的时间,如果他认错伏法,我可以不杀他。"
四大高手拔出宽大长刀,脸上有嗜血的微笑:"过了今天,就算掌门不认错,你也杀不了他了。"
"那要等过了今天才知道。"
血刀话音未落,已经揉身而上。
昆仑四大高手功夫一流,她以为他会需要帮忙,但是等到刀剑相接,她发现她真是太过天真。
一蓬蓬血雾好似幽冥红莲,不停在四个人身上绽放出凄艳花朵,惨叫声接连响起又被他的利刃生生截断,转眼之间,名震江湖的昆仑四大高手已经变成地下七零八落的烂肉。
萧屏儿在大石后捂住嘴巴,四周的血腥气浓烈的让她几欲作呕心跳加速,她从没见过这样直接而残忍的杀人方法,他的一招一式都充满力量没有退路,强大的好似能摧毁一切,她只觉得她的胸口被震了一下又一下,好似原野上连绵不断的惊雷,直接劈进她的心里。
"出来。"血刀收起他的剑,遍地狼藉一片血红,连他身后月亮也被染成艳色,只有他一人,干净的没有沾上一丝血腥气,就好似......他不是这世上的凡人。
萧屏儿在大石后站起来,心如擂鼓,此刻的她在血刀面前就好似待屠的羔羊,他若想让她死,只需动一动手指。
"你......"
"我是血刀。"
他静静的看着她,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这让萧屏儿安心许多:"我从没见过......我是说......你的招式,太过残忍了!"
血刀笑了笑,铜面之下的脸在月光下有些模糊不清,可是那双幽深明亮的眼里,竟有一丝......温和?
"小姑娘,你记住,杀人就是杀人,这本来就是残忍的事,没有什么方法会使杀人变得不残忍。"
"你说的对!"萧屏儿的眼睛亮起来,对剑术的狂热让她战胜了对血腥的恐惧,她上前一步:"我可以学你的招式么?"
血刀没有回答,只是对她笑了笑,慢慢转过身,从莲花峰上一跃而下!
萧屏儿永远记得那个夜晚的情景,那夜也是个月圆夜,莲花峰上,月亮显得那么大,那么亮,血刀就站在月光之中,银白的月光勾勒出如他手中刀锋般修长锋利的剪影,萧屏儿看不清他的容貌,只看到那一双眼睛:平静、温柔、冷漠、遥远......
严无谨看着萧屏儿呆呆的样子,缓缓叹道:"看来这个血刀是你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呢。只可惜他杀的人太多,杀孽太重,双手上的血腥已经浓得洗不掉了。"
萧屏儿摇头,眼中热切的目光变得崇敬而虔诚:"不,他不是什么如意郎君,而是我心中的神--杀神。在我看来,他杀的每一个人都是罪有应得的该死之人,杀人非但不会污了他的手,反而是帮世上洗刷了一份罪恶,让这世间多了份干净清宁。"
严无谨突然笑了笑,大手覆上她的头顶,用力地揉了揉,道:"丫头,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这个人,又奇怪,又很有趣?"
"啊?"萧屏儿被说得不明所以,睁大眼睛看着严无谨。
严无谨微笑不语,眼中笑意温柔。
他听过太多人谈论血刀了,杀戮,暴戾,残忍......可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却说,那个人是神。
是用血洗刷罪恶的神。
他转过身,继续朝前走。
"奇怪的人是你吧!"萧屏儿嘟囔着,跟在严无谨的身后,看他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狗尾巴草,不时还弯下腰从路边再拔两棵下来,不知道他在搞什么。
"喂,你在弄什么啊?"萧屏儿在他身边探头探脑,不明白这几棵毛茸茸的青草能搞出什么名堂。
"等一下,马上就好了。"严无谨微皱着眉,神情专注地弄着手里的青草,似乎这几棵青草就是世间最重要的事情。
"呼,好了!"严无谨满足到低呼一声,萧屏儿立即伸过头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捣鼓了这么久。
小小的身体,胖胖的四肢,两只长长的、毛茸茸的大耳朵直立着。
"这是......小兔子?"萧屏儿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刚才那么专注、那么认真的严无谨,就是为了用狗尾巴草编一只兔子?
"是啊,是小兔子,"严无谨点头,"好久没有弄过这个了,险些忘了怎么编......喜欢么?"
"嗯。"萧屏儿傻傻地点头。
"那送给你吧!"
"啊?"萧屏儿愣住,"这个......是送给我的?"
"是呀,本来就是送给你的。"严无谨眯着眼睛,笑得一派温和。
"哦。"
夕阳的余辉下,用毛茸茸的狗尾巴草编成的小兔子闪着碎金的光芒,显得圆润可爱,微风吹过,小兔子长长的耳朵随风轻晃,像是在向萧屏儿点头致意。
萧屏儿接过那只毛茸茸的草兔子,看着严无谨嘴角那平静温柔得像冬阳一样的微笑,心里突然感到暖暖的,软软的。
不该这样的呵!他只是用路边的几根草编了一只草兔子而已,你又何必......
萧屏儿看向严无谨的手: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而干燥,指甲修理得很整齐,那是一双握剑的手,也许还算得上天下用剑用得最好的几双手之一,就在刚刚,这双手用心编了只兔子送给她......
如果是这样说来,那么她因此而感动得眼睛湿润,应该不算丢脸吧?
"咕咕......咕......"
一阵奇怪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萧屏儿皱了皱眉:"奇怪,哪里来的声音?"
回头一看严无谨,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睁得老大,表情也变得奇奇怪怪的。
萧屏儿歪着头看他:"怎么这副德行?你是不是中毒了?"
严无谨嘿嘿地笑,指了指自己的肚皮:"这个地方告诉我说,五脏庙该祭一祭了。"
"你不是刚刚吃过了么?"
严无谨撇了撇嘴,脸上带着孩子气的委屈:"这一天打了好几回的架,刚才在酒楼里的菜还没有动筷子呢,就被你还有那些杀手给搅和了......"
萧屏儿翻了个白眼:"反正你有的是钱,再去吃一顿不就好了?"
严无谨的眉毛拧了起来,看起来有些尴尬:"我的钱......刚刚全都给了那些杀手了......"
"刚才让我请你吃饭,你也是说你没钱。"
"现在是真的没钱了,而且......"严无谨苦笑,"我总不能拿着十万两的银票去吃饭吧?"
萧屏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人,刚刚一下子千金散尽,现在却连一顿饭都吃不起。
"我可以请你吃饭。"萧屏儿顿住,看着他笑。
"是不是还有'但是'?"
萧屏儿点头:"你怎么知道刚刚那些杀手是吕大公子派来的,而不是那个追杀了你好几年的蛊毒娘子?"
严无谨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挣扎:"吃饭的地方要我来指定。"
"好。"
"要有酒喝。"
"可以。"萧屏儿笑着答应。
"好吧,我说。"严无谨终于满足,"因为只有吕大公子将我的名字挂到了杀手楼里,而蛊毒娘子从不与外人接触,一定想不出悬赏人头这种法子。"
萧屏儿点点头:"说吧,要去哪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