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折腾下来,严无谨的脸上已是冷汗淋漓,几缕头发粘在脸侧,衬得他的脸一片死寂的白。长长的发梢垂到肩膀,被血沾染成一绺绺的黑红。
伤口又开始流血,严无谨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能闭起眼睛,吃力地呼吸。微启的双唇已经有些干裂,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不时轻轻颤动。
只一会儿的功夫,床上雪白的床单就被濡湿了大片,并且不断地蔓延扩大,满眼触目惊心的红。
不行,这样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萧屏儿伸手点了他伤口周围的几处大穴帮他止血,虽然明知道血流不畅,他的左臂会有废掉的危险,但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可是,可是这法子似乎并不怎么管用,床单上那红色的版图并没有慢下来,仍在不断扩大。萧屏儿急了,只好用力按住他不停流血的伤口。
"醒醒,严无谨,不要睡了,快醒醒!"
严无谨张开眼睛,蓝灰色的眸子有一瞬间的迷茫,转眼又被隐忍的痛苦填满。
"严无谨,血......血止不住,怎么办?怎么办啊!"萧屏儿快急哭了,那温热而粘稠的液体正不停地从她的指缝里冒出来,像是他正慢慢流失的生命。
"别急。"严无谨轻咳了几声,才勉强说出话来:"穴道封住了么?"
萧屏儿点头:"封住了。可是,好象不管用。"
"不管用么......"苍白的嘴角弯出一个自嘲般的微笑,"那就,想别的办法吧......"
"还有什么法子?你快说啊!"
"咳......听说人的唾液可以止血......"
"你说什么?"
"嗯,开玩笑。"
"都这种时候你还开玩笑?"
"你有没有金创药?"
"没有。"她连修卢剑都被收走了,怎么可能还有别的?
"那就只能......咳,就这样包扎一下了。紧一些,也许能管用。"因失血而带来的眩晕让严无谨闭上了眼睛,他已没有多少力气再说话。
床单还算干净,萧屏儿把没有染上血的部分撕了下来,扯成了一条一条,这样便成了简易的绷带。
她把严无谨轻轻扶了起来,褪掉了他的上衣,解开了伤口处的绷带,眼前的景象却让她顿时目瞪口呆。
伤口处如泉眼样汩汩流淌着血水,大得足以塞下一个孩童的拳头--这哪里是伤口,这分明就是个血洞!
"严无谨......你、你真的是人么?"
"嗯?"严无谨双眼微睁,暗沉的眸子已经失了焦距,似乎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
"这么大的伤口,你居然......"居然可以象个没事人一样去出席寿宴,居然可以挺到现在,居然可以不吭一声!
"你......这样的伤口,你怎么可能忍住不叫出声?"
"小时便如此,习惯了......"严无谨闭上了眼睛,轻轻的低语更像是梦呓。
"小时候?"萧屏儿眨眨眼睛,"习惯什么?"
严无谨没有回答。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陷入昏迷,微皱的双眉间有着浓浓的倦意。
萧屏儿轻叹一声,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小心地帮他包扎。
她和他从没有这般亲近过,他的头枕着自己的肩膀,他的脸贴着她的脖颈,他微弱的呼吸轻拂过她的耳垂,撩动她的发梢,他身上青草和酒香混合的气息隐隐飘进她的鼻间。
萧屏儿的脸忍不住发热。真该死,眼前这个人正流血昏迷,而自己却在这里心猿意马!
伤口很深,从前面的肩井穴直穿后背,前面的伤口似被人重新处理过,挖去了些许腐肉,所以当伤口再次崩裂时,才会大得象是一个血洞。
血仍在流,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地往外涌着,不过好在血流已经弱了许多,不似先前一般汹涌可怖。萧屏儿记得有人说过,人的血是不会真的都流光的,流掉一些后,自然就会停止,然后过不了多久,就会死。
想到这里,萧屏儿心里一跳,也顾不上怕他疼痛,手上的白布一圈紧过一圈,鲜红粘稠的血液顺着她的指尖流下来,一滴,两滴。她的手在抖。
小心地扶严无谨躺下,萧屏儿脸上已经满是汗水,嘴里又干又苦,肚子又饿又瘪,浑身上下累得没有一丝力气。
"萧丫头,饿了吧?"严无谨轻喘着,肩膀处的疼痛已经蔓延到胸口,剜心蚀骨一般的折磨让他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萧屏儿点点头。又累又饿的她已经懒得再说话,脸上都是湿淋淋的汗水,想擦一把脸,却发现两只手上全是黏答答的血。
"义兄在剑庐里常常一呆就是好几天......这里应该会有些食物,你找一下。"
"好。"
剑庐里的摆设不多,所以很快地,萧屏儿便在桌子的暗格里找到了一小坛水和几块干饼。
"找到了!"萧屏儿把食物和水拿到床边,"你快吃一点吧。"
严无谨微微摇头:"我吃不下。你多吃一些,有了力气......咳咳,我们才好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这里简直就是铜墙铁壁,怎么离开?
"咳咳......别忘了,这里是万剑山庄......"
这里是万剑山庄,除了尧长弓和赵继,还有谁比严无谨对这里更了若指掌?萧屏儿啃着干巴巴的饼,这才明白在干将厅里,他说的那句"这里是万剑山庄"是什么意思。
萧屏儿看着他,突然觉得手里的饼有点难以下咽。她知道她已经喜欢上他了,可是她发现她其实并不了解他。
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是怎样的人?他在想什么?他要做什么?
她都不知道。
严无谨只喝了点水,便再没有说话,只是一直闭着双眼,似乎希望能够积攒一些体力。
饼很干,要就着那仅有的一小坛清水才可以下咽,舌尖上不知怎么,总能尝到微微的腥甜味,低头看下去,才发现那干巴巴的饼上已经沾染上她手上的血迹。
原来她吃的,不止是饼,还有他的血。
当萧屏儿吃完了两块饼之后,她的身上终于又充满了力气,拍了拍身上的碎屑,站起身来转头看向严无谨,发现他已经靠着墙坐起身来,此刻正看着她微笑。
他的脸依然惨白,可是他的眼睛却如夏天里深蓝色的天空,闪着璀璨星光。
"你好些了?"萧屏儿看着他微笑的眼睛,有种眩晕的感觉。天上的星星,都已落进了他的眼中么?
"丫头,别光顾着发呆......那个火炉右上角第三块砖头,用力推一下。"
萧屏儿依言而行,整个炉台顿时沉了下去,露出下面幽深的地道。
"这是个密道?"怪不得他不着急,原来这里另有出口。
"嗯,"严无谨轻轻点头,"我们走吧。"
地道里依然闷热,两旁墙壁上镶嵌着的长明灯摇曳出微弱的光,萧屏儿架着严无谨的肩膀,在密道里缓慢前行。
萧屏儿汗流浃背,严无谨冷汗淋漓。两个人都疲累不堪,谁都没有说话,密道里只有严无谨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他全身的重量几乎都挂在她的身上,却还是膝盖发软摇摇欲坠,若不是她扶着,他恐怕已经摔倒好几次了。
萧屏儿咬住嘴唇,虽然迈出每一步都很吃力,却仍坚定地不肯停留片刻。她现在只想快些离开这鬼地方,然后找个最好的大夫为严无谨治伤。
走了没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一条岔路,一左一右两条路看起来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标记。
"严无谨,前边两条路,该怎么走?"
严无谨头也没抬,慢慢道:"右边的这一条路通往山庄外的小路,左边的长一些,直接通到山脚下的树林里......"
"那我们走左边的吧,右边的离万剑山庄太近了,若是白天那些人在那附近活动发现了我们,就真的走不掉了。"
"嗯,就听你的吧。"
密道幽深不见尽头,严无谨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脚步也越来越沉重,胸口好象压着一块巨石,每次呼吸,都好象有千万只虫蚁在同时噬咬着他的心肺。现在的他,几乎是被萧屏儿拖着走。
身体正渐渐麻木,双腿也开始不听使唤,伤口及心肺处的痛楚却愈发得剧烈,严无谨微微闭上眼睛,等待这一波的巨痛慢慢平息。
一只冰凉柔软的手抚上了他的眉。这只手不滑也不嫩,指腹上还有薄薄的茧,可是却很凉快,很舒服。
严无谨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倒在了地上。萧屏儿担忧的脸与他近在咫尺,她冰凉的手正滑过他的眉,停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视力依旧模糊不清,灯光昏暗摇曳不定,萧屏儿闪着汗水的脸庞在严无谨的眼中却显得分外柔和。突然很想捏一捏这丫头的脸。她扬眉,她瞪眼,她抬起下巴时的倔强......女人不都应该像水一样温婉羞涩,服帖温驯得像只小兔子一样才对么?这个丫头,却好似一团火,噼里啪啦从不吝惜地燃烧着自己,却从没见她熄灭过。
和她在一起,会一直很温暖吧?
"我......怎么了?"严无谨的声音嘶哑得如同耳语。
"你怎么了?你说你怎么了?你受伤了!中毒了!发烧了!昏倒了!血要流光了!你就快要死了!你竟然还问我你怎么了?"
萧屏儿在他耳边大声吼着,尽管声音里已带了些许的哭腔,语气却依旧不善。
严无谨笑了。
是呵,眼前这个就算马上要哭出来还依然要大声冲他吼的女子,这个就算他快要死了也会毫不客气地凶他的女子,这个从不绝望、永不轻言放弃,总是精力充沛、单纯而又别扭的女子,才是真正的萧屏儿呵!
"你笑什么?"萧屏儿瞪起眼睛。
"没什么。"严无谨垂下眼睛,却还是笑,"我在想,如果我死在这里,到底算不算牡丹花下死呢?"
"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萧屏儿瞪了严无谨好半天,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还是我来背你好了,照这般走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
严无谨沉吟片刻,还是微微点头微笑:"这真的不是投怀送抱么?"
萧屏儿甩了个白眼给他:"你这人,就不会真诚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