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芷湮忙柔声安抚:“爹爹,您想太多了。六哥一心一意待我好,他又怎会任由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呢?依我看,他只会帮着咱们才对呢。”
纪昀晟回头凝望着天真善良的女儿,竟不知该对她从何说起,只得长叹一声罢了。
前朝关系错综复杂,皇帝少年文弱,手中并无实权,一直夹在三股势力之中步履艰难,十分受气。摄政王权倾朝野,自然是处处压他一头;而慕家手握重兵,自然也为他所忌讳,如若不然,慕太后又怎能在后宫中呼风唤雨?而作为门生满天下的纪家,掌握着朱雀国的大半的财富,也教延陵澈不得不忌惮三分。而今出了慕铮一事,竟牵连了慕氏和纪氏两大氏族,若延陵澈借题发挥,连消带打,纵不能一举除去纪慕两家,但重挫其元气却是不难的。
这几年纪昀晟冷眼看着,这位看似文弱温雅的少年君王并不若外界所想象的那样懦弱无能。只看他能在各种错综复杂的势力之下游刃有余地周旋,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对霸道专横的摄政王和慕氏等人隐忍不发,一味的韬光养晦,便知他心思深沉,忍耐力极好。可饿久了的猛兽,实则更加危险,一旦他寻着了合适的时机,只怕反扑时会愈发起势惊人。
而今眼前摆着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并不信延陵澈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心软放弃。
一番长谈后,父女二人皆各怀心事,此刻屋外却有小厮通传:“相爷,宫里来人,说是皇上请您进宫商议要事。”
纪昀晟唇边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我说什么来着?刚说曹操,曹操便到。可见背后不能说人,灵验得很哪。”
纪芷湮犹自申辩道:“爹爹,六哥绝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伤害您,更加不会伤害纪家。因为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我会很伤心,六哥不会做出让我伤心的事情的。”
纪昀晟拂袖起身,“他会不会这样做,且等我从宫里回来再说罢。”
“爹爹。”
“湮儿,帝王心高深莫测,瞬息万变,是你低估了这一切。在一个皇帝眼中,没有什么东西会比他的江山大业更加重要。古来江山美人,被舍弃的往往都是后者,是你该清醒了。”
“不,女儿敢拿性命打赌,六哥此番召爹爹进宫绝不是为了刁难我们,他必定是为了帮助我们纪家解决这件事。”
纪昀晟的背脊挺得笔直,缓缓转过身来,意味深长道:“傻女儿,终有一日,你会被你所谓的执念伤得体无完肤。到那时,你才会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无情最是帝王家’。”
?
慕府后院
慕琅的声音几乎要将整个屋顶掀翻,他赤红着双目怒视着坐在那里面色淡然的儿子,沉声道:“慕铮,你方才说什么?你有胆再给我说一遍。”
慕铮面上一丝表情也无,更加看也不看桌上的那张美人画轴,淡淡道:“父亲,我是不会答应娶纪芷芙的。无论您要我说多少遍,我都……”
只听“啪”的一声巨响,慕铮的脸被打偏到一边去,白净清俊的脸上映着五个清晰的红指印,看着是那样的触目惊心。他的眸色幽沉如墨,半晌方回过神来,勾唇似想笑,却牵动了伤处,眼底流露出一丝痛楚。他缓缓转过头来,望着面前震怒的男子,平静中带着一丝失望:“父亲,您打我。从小到大,这还是您第一次动手打我。”
慕琅亦有些吃惊,久久注视着自己的右手,面容震动,而后望向慕铮道:“铮儿,为父何尝舍得打你,可这一次事关重大,你委实太过任性了。”
慕铮只是沉默,眼见老父因了自己的事情弄得这样心力交瘁,心底不由亦有些歉疚起来,低声道:“父亲,对不起,儿子没用,又给您闯下了这样的大祸,教您为我操心劳累。儿子对不起您,可我,真的不能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
慕琅才平息下去的怒火复涌上心头,且愈烧越烈,他抚着心口平缓着气息,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不娶纪芷芙,那你想娶谁?娶那个你永远不可能企及的女子么?你脑筋清不清楚,到底还要不要命了?她是皇上的女人,你难道是想告诉全天下的人,你慕铮胆大包天,看上的竟是未来的皇后么!”
这件事,便如长在慕铮心头上的刺,别人戳一次他便得疼一次。
他忍受不住地抱头大吼:“别说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慕琅生生掰开他的手,冷冷注视着他的脸庞,“即便你不听不闻不问,可一个月后她终究会成为皇帝的女人,从此她是君你是臣,你们之间的距离是不可逾越的。无论你是否愿意面对,这都是铁铮铮的事实。而我慕家何其不幸,竟生了你这样一个不忠不孝不义的儿子,你竟要为了一点儿女私情,生生断送掉自己的大好前程和慕家的未来!”
慕铮的脸上满是泪水,眼中流露出困兽般的无助神情,哑声道:“父亲,您不要逼我。我真的不想连累您,也不想连累慕家,我只是不小心喜欢上了一个原不该去喜欢的女子,可这并不是我的错。我可以答应您,我会努力地去忘了她,再也不想她。可为什么,您一定非要逼着我去娶另一个我不爱的女子,铸就别人一生的悲剧呢。父亲,算我求您了,不要逼我了行么?”
慕琅拽着他的手不觉松开,亦是说不出来的痛心和难过,他转过身去,眼泪悄然滑下脸庞,无奈道:“铮儿,不是为父要逼你娶别人,是皇上的意思啊。从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是婚嫁一事呢。你若执意不从,便是抗旨不遵,这可是抄家灭门的死罪啊。你便不念在为父已年迈的份上,也得顾念你在宫中的姐姐,还有慕氏满门上下百余条的性命吧。就算,就算是为父求你了。”
说罢,他竟转身跪在了慕铮的面前,两鬓苍苍映着老泪纵横,委实教人心酸。
慕铮原是抱了十二分的决心,宁死也不肯改志的,此刻亦不得不在老父的苦苦哀求之下低下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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