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午后便有雨点陆陆续续地落下,打得外头花枝乱颤,落红纷扬了一地。雨势渐大,磅礴如雾,天地间浑然一色,便如垂了一张巨大的水帘般清澈干净。
纪芷湮睡眠极浅,听见雨打窗户的声音便醒过来了,挣扎着披了衣服欲下床。
云意一见她起身,便过来嗔道:“小姐身上不好,便多躺会儿吧。早上接旨才折腾了一趟,午后仿佛便咳得比先前厉害了。这会儿正下着雨,何苦起来又沾染了风寒?”
纪芷湮倒也不拂她的意思,只将被衾拉高些掖在脖颈处,懒懒歪在床上,淡笑道:“既然醒了,左右也是睡不着的了,还不如坐一会子。云意,不如你来陪我说说话。”
云意笑了笑,转身仔细查看屋里的门户都关严实了没有,才端了一小碗药过来,俏皮道:“便要奴婢陪着说话解闷也简单,只须小姐乖乖将这碗药喝了便是。”
纪芷湮笑着横她一眼,却是极痛快地端起来一饮而尽,将碗底朝下扬眉道:“如何?咱们的云意姑娘可满意了?”
云意笑得弯下了腰,从火盆上取了热水灌满一个汤婆子,拿来放入纪芷湮怀中,才道:“嗯,这便是极好的了。”
纪芷湮眉目间温莹如一江春水,暖声道:“云意,你待我可真好。”
云意轻哼一声,仿佛无意道:“小姐好没良心。奴婢不过是递了一个汤婆子,小姐便觉着我好。可有些人为了小姐只差没把心给操碎了,却没见小姐给个好脸。倒真真是教人看着好生抱不平啊。”
纪芷湮表情有一瞬的凝滞,仿佛累极般的闭了闭眸,才道:“云意,你说的我如何不明白?可我,别无选择。和他在一起,是我毕生最大的愿望。若教我为了父亲,而放弃和心爱的男子在一起,我万万办不到。”
云意道:“哪个又不许你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可小姐也不能只顾着自己的欢喜,便浑不把相爷的关心和难过放在心上。须知相爷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心为了小姐好,便是偶尔专断了些,心意却是好的。小姐自打昨夜和相爷起了争执,今儿见了面,谁脸上都是淡淡的。这样岂不白白伤了你们父女间的情分?”
见纪芷湮眉心微动,她继续道:“奴婢知道,这原是主子间的事,轮不到我一个做奴才的多嘴费舌。可奴婢是个心直口快的,着实不会装聋作哑,只能大胆冒犯了。小姐从小流落在外,与相爷好不容易相聚,何苦这样不珍惜。再者小姐不日将进宫,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往后再想相见可就难了。小姐此刻为了一时意气与相爷呕气,他日只怕是要后悔的呀。”
纪芷湮突然道:“够了,云意,别再说了。”
说完便转脸向内低低咳嗽起来,仿佛是被云意的话牵动了心绪。
云意看得心焦,当下只恨自己不该多嘴,忘了她还在病中,倒惹来她生了闲气。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纪芷湮却勉强止住咳嗽对着她一笑:“傻丫头,还愣着做什么?赶紧为我取斗笠和雨披去啊。趁着雨才下,赶紧收拾了出门,倒不至于让你我都成了那落汤鸡。”
云意还没反应过来,“外头下着雨,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纪芷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指着呆呆愣愣的云意道:“你啊你,让人说你什么好?不是你方才苦口婆心劝了半天让我去见父亲的么?怎么好好一个明白人,劝动了别人,自己却又犯起傻来了?”
云意面上浮起红晕,呀的叫了一声,又惊又喜,“小姐不是唬我的吧?你当真要去看相爷?”
纪芷湮笑了笑,“那你便当我是唬你的吧。”
云意立时抓了她的手道:“那可不行。小姐好不容易松口,可不能轻易饶了你去。”
说完她便兴冲冲地到内室取斗笠和雨披,可等了好一会儿,却只见她空着手出来。
纪芷湮纳罕,“这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你没找到斗笠和雨披?怎会,我前几日还见着在屋里的。”
云意望了她一眼,眼底满是忧心,轻声道:“小姐有意主动与相爷和解,这样的心意自然是极好的。可此刻雨天路滑,小姐身上又不大好,若这会儿出去感染了风寒,或者是滑上一跤,只怕反倒得不偿失。不如且搁一搁,等天气好了明日再去也不迟啊。此刻,再没有比调养好小姐的身子更要紧的事情了。”
许是在病中,人的脾气难免焦躁了些,纪芷湮将脸一沉,冷声道:“我不过是这两日身子有些发虚,咳嗽了两声,并不是什么大病,怎么你们便打量着我快死了么?成日的小心谨慎着,我便不是要病死,只怕也快被你们给活活气死闷死了。”
自打昨夜回来,纪昀晟知道她郁结攻心吐血后,便如临大敌般紧张。连夜差人往她这里送了许多名贵的药材不说,他还特意喊了园子里伺候的人当面好一番嘱咐,竟折腾了大半宿。尤其是一听说此事,他便斩钉截铁地不许她入宫去,甚至不惜和她起了争执。如此种种,不能不教纪芷湮心里存下疑虑,她总觉得纪昀晟仿佛知道些什么,却有意瞒着自己。她私心里未曾没有做过种种假设,却从不敢深想,只怕猜测成真。而今一再听云意提起她的病,便忍不住发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