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敬澜在大理寺的牢房里呆了三天,这三天来,简直是度日如年了。虽然大理寺的人对他还算客气,没有用刑,也没有逼供,也只是很客气地询问了些关于张氏之事。自己的妾室在自己眼皮子下做出这样的事,方敬澜头都要气炸了,但是他不愧是能屈能伸的读书人,很快就坦承了张氏所犯下的罪行,并竭力承担即将下来的一切后果……知礼第二日便来与他通气了,先坦白从宽,再演个苦情记。
方敬澜这一招玩得妙呀,原来还鄙夷他没能管好内宅的官员,见他如此痛快承认自己的失责,并深深忤悔,反还给了些许佩服,也没过多为难他。只是让他签字画了押,等待进一步的刑部问责。
而张氏,张氏就没那么聪明了,先是狡辩再扮柔弱,后来见扮柔弱行不通后,又强辞夺理,最后还耀武扬威,把她嫁入豫郡王府的女儿也给搬了出来,并且还威逼利诱,极其嚣张,可惜她运气不大好,审问她的可是大理寺最公正严明无私的杨士河。这位杨士河为官清廉,京里数一数二的“钉子户”,软硬不吃,脾性极怪,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生平最恨的就是贪官污吏、为虎作伥、为非作歹之人,一旦有犯事的官员犯在手上,不死也要脱层皮了。偏张氏犯了他的大忌,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想当然,张氏狠受了一顿苦头。
最终,在见识了这位杨大人铁面无私后,张氏总算老实了,交代了罪行。刚开始她还想遮遮掩腌不肯说实话的,但最终与手下心腹的供词不符,又狠受了排头,这才老老实实把罪行全吐了出来。
又过了两天,刑部发了话下来,按如情的解释便是:方敬澜内宅管束不力,以至引发如此祸事,按律当革职查办。然,鉴于认罪态度好,并积极作出赔偿事宜,以弥补过错。就从轻发落,革去盐运使司的职务,外放至湖北襄阳任知府,任期四年,以观后效。
大庆朝官员升迁制度自有一套较完善体系,一般情况下,中了进士,一是进翰林,二是外放,任期满后,或政绩不错,又继续往肥点的地方任职,若成绩继续开花,便从知县升知府,再从知府一路往下一级一级地升上去。一般外放个四年到八年,如果中央有人,便能进入京城为官。如果中央没人,便在地方上当个土黄帝也是不错的,但总体来说,同样品秩的情况下,京官却要比地方官高半个品秩。
方敬澜贬至襄阳任知府,原先的三品肥官陡然贬了六个品秩,也算是近乎灭顶的打击,尤其方敬澜今年已四十有三,外放几年回来,近五旬的年纪,正是成熟稳重的年纪,只要京里有人,升官的可能性还是满高的,但不知又要熬多少年了。
其实,因内宅闯出来的事儿祸及官运,确实挺冤的,但遗憾归遗憾,却没有人同情方敬澜。但方敬澜丢了盐运使司的官儿,发配外省任知府,对方家来说,也还算能接受,至少,仍是有官职在身,先前比起知礼最坏的打算,丢官闲赋在家又要好太多了。再来,知礼三兄弟没有受影响。已是难能可贵了。更难得的是,因为此次知礼把这件事处理得极好,在民间及仕林极有威望,并且极得上司器重,甚至连当今圣上也破例召见了两回。只要能得天子赏识,方家不愁没有未来。
方敬澜回到府后,如情吓了一大跳,先前还风度翩翩英俊潇酒的中年大叔,原先也只不过几根白头发点缀其间,可这才短短三天时间,便平空生出了大半华发,原本还算平滑的脸上也刻上好些皱纹,脸也瘦了一大圈,看起来在大理寺的三天时光着实让他吃足了心里方面的苦头。
方敬澜神色极其狼狈,几乎鬓发散乱了,全身臭不可闻,神色阴沉沉的几乎可滴出水来。李氏连忙让人烧了热水好生侍候着梳洗一番,而张氏则怯生生地跪在松鹤堂里,一脸的篷头苟面,衣服脏乱不堪,身上还穿着先前的衣裳,如此炎热的天气,又在大理寺呆了三天,早已汗臭一身,三步远的人都能闻到身上的臭味。
衣服裙子上还有好些破损,十指血迹斑斑,脸颊红肿已看不出原先的姿色。可以想像,她在大理寺还得到了刻意的关照。
再来,她身后的张婆子等人也衣衫滥缕,极不成样,此刻正神情恐惶地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一下,就算因恐惧的汗水沾湿了衣裳,从额头一滴滴往下掉时,也不敢随意动弹。
众人或站或坐在周围,全纷纷给以厌恶痛恨的目光。唯有知廉夫妇面色复杂地一并跪在下首,一言不发。
老太君坐在首座,面无表情,半阖着眼,也不瞧张氏,只一味的双手拨动着佛珠。
老太君不开口,李氏等人也不敢贸然开口。
如情立在老太君身后,冷眼瞅着张氏,心中并无多少同情,反还有隐隐的幸灾乐祸。但目光接触到知廉夫妇时,心里又复杂起来了。
因为同是庶出,知廉又特受方敬澜宠爱,一直养在张氏身边,而她却养在老太君屋子里,是以她和知廉一直不甚亲厚,比起知礼知义冷淡却又隐含关怀不同,她与知廉,近乎是陌生的熟悉人了。
但这种陌生,随着林氏的到来而有所打破,也让如情认识到,这个三哥,虽然有个最爱蹦达的姨娘,但为人还是不错的,至少读书肯用功,没干过坏事,从不说兄弟姐妹的坏话,唯一的缺点便是不够大气。在虽冷漠却冷漠得有个性的知礼面前,少了份独当一面的气场。比起说一不二处事果决的知义,又少了份外露的霸气。总之,在两位嫡兄面前,少了份气场与霸气,但不管如何,张氏这样的歪瓜还能生出个好枣,也算是方敬澜的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