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七律《临邑舍弟书至苦雨黄河泛溢…》读记

杜甫五排《临邑舍弟书至苦雨黄河泛溢…》读记

（小河西）

临邑舍弟书至，苦雨黄河泛溢堤防之患，簿领所忧，因寄此诗用宽其意

二仪积风雨，百谷漏波涛。闻道洪河坼，遥连沧海高。

职司忧悄悄，郡国诉嗷嗷。舍弟卑栖邑，防川领簿曹。

尺书前日至，版筑不时操。难假鼋鼍力，空瞻乌鹊毛。

燕南吹畎亩，济上没蓬蒿。螺蚌满近郭，蛟螭乘九皋。

徐关深水府，碣石小秋毫。白屋留孤树，清天失万艘。

吾衰同泛梗，利涉想蟠桃。倚赖天涯钓，犹能掣巨鳌。

杜甫大弟叫杜颍。很可能在杜闲去世前，杜颖已在山东临邑县有工作。临邑县属齐州。【《元和郡县图志》卷10河南道齐州：“临邑县，上。南至州六十里。…黄河，在县北七十里。济水，西去县四十里。漯水，北去县七里。”】在临邑任主簿的杜颖面对涝灾心有所忧，寄信于大哥，杜甫寄此诗“以宽其意”。考虑天宝五载杜甫曾去过临邑，此诗或作于天宝四载（745）。据史载，此年河南确有水灾。【《旧唐书-玄宗纪》天宝四载：“秋八月，…河南睢阳、淮阳、谯等八郡大水。”】

二仪积风雨，百谷漏波涛。闻道洪河坼，遥连沧海高。

职司忧悄悄，郡国诉嗷嗷。舍弟卑栖邑，防川领簿曹。

二仪：天地。《惟汉行》（魏-曹植）：“太极定二仪，清浊始以形。”《又作此奉卫公》（杜甫）：“二仪清浊还高下，三伏炎蒸定有无。”

洪河：黄河。《奉和圣制途次陕州应制》（唐-张说）：“郡带洪河侧，宫临大道边。”

坼（chè）：决口。《奉酬薛十二丈判官见赠》（杜甫）：“东西两岸坼，横水注沧溟。”《初入太湖》（唐-皮日休）：“倏忽雷阵吼，须臾玉岸坼。”

职司：职务，职责。《在怀县作》（晋-潘岳）：“祗奉社稷守，恪居处职司。”

忧悄悄：忧伤貌。《柏舟》（诗经）：“忧心悄悄，愠（yùn）于群小。”传：“悄悄，忧貌。”《司空临晋侯杨公碑》（汉-蔡邕）：“忧愠悄悄，形于容色。”

嗷嗷：哀鸣声；众口愁怨之声。《鸿雁》（诗经）：“鸿雁于飞，哀鸣嗷嗷。”传：“未得所安集，则嗷嗷然。”《遣遇》（杜甫）：“索钱多门户，丧乱纷嗷嗷。”

卑栖：地位低。《矫志》（魏-曹植）：“鹓雏远害，不羞卑栖。”《县中池竹言怀》（唐-钱起）：“卑栖且得地，荣耀不关身。”

薄曹：汉官。《后汉书-百官志四》：“簿曹从事主财谷簿书。”此指县主薄。《唐六典》卷30：“主簿一人，从九品上。…主簿掌付事勾稽，省署抄目，纠正非违，监印，给纸笔杂用之事。”

大意：天地之间风雨集聚，条条川壑泄漏波涛。听说这次黄河决口，远连大海浪如天高。职务使你满怀忧伤，郡国百姓哭诉嗷嗷。俺的弟在县里职务低下，一个主薄还要带领大家抗灾防涝。

尺书前日至，版筑不时操。难假鼋鼍力，空瞻乌鹊毛。

燕南吹畎亩，济上没蓬蒿。螺蚌满近郭，蛟螭乘九皋。

尺书：书信。《吴越春秋》（汉-赵晔）：“越王悦兮忘罪除，吴王欢兮飞尺书。”

版筑：打土墙。《孟子-告子下》：“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岳州行郡竹篱》（唐-张说）：“版筑恐土疏，襄城嫌役重。”

鼋鼍：传说中的巨鳖。《竹书纪年》：“周穆王三十七年，伐楚，大起九师，至于九江，比鼋鼍为梁。”《登高丘而望远》（唐-李白）：“精卫费木石，鼋鼍无所凭。”

乌鹊：典“乌鹊桥”。《岁华纪丽》卷3引《风俗通》：“织女七夕当渡河，使鹊为桥。”《岁时广记》卷26引《淮南子》：“乌鹊填河成桥渡织女。”

燕南：指黄河下游北岸。《度关山》（梁-柳恽）：“长安倡家女，出入燕南垂。”

济上：指济南一带。《史记-乐毅列传》：“举之济上。”正义：“济上，在济水之上。”

畎亩：田地。《国语-周语下》：“天所崇之子孙，或在畎亩。”《向夕》（杜甫）：“畎亩孤城外，江村乱水中。”《赠友》（唐-白居易）：“使我农桑人，憔悴畎亩间。”

蛟螭（chī）：蛟龙；泛指水族。《入泷州江》（唐-宋之问）：“孤舟泛盈盈，江流日纵横。夜杂蛟螭寝，晨披瘴疠行。”《别李义》（唐-杜甫）：“猛虎卧在岸，蛟螭出无痕。”

九皋：曲回的沼泽。《鹤鸣》（诗经）：“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盐鉄论-西域》（汉-桓宽）：“茫茫乎若行九皋，未知所止。”

大意：你的书信前日已收到，知你经常参与筑堤亲自操刀。没法像周穆王指挥鼋鼍架起桥梁，也没法像牛郎织女感动喜鹊架成天桥。燕南的庄稼被大水冲去，济上淹没于荒芜的杂草。城池周围到处是螺蚌，水族生灵从水底游走池沼。

徐关深水府，碣石小秋毫。白屋留孤树，清天失万艘。

吾衰同泛梗，利涉想蟠桃。却赖天涯钓，犹能掣巨鳌。

徐关：古地名。在淄博市西南。《左传》成公二年：“遂自徐关入。”《送舍弟颖赴齐州》（杜甫）：“岷岭南蛮北，徐关东海西。”

水府：水深处。《海赋》（晋-木华）：“水府之内，极深之庭。”《庄居野行》（唐-姚合）：“採玉上山巔，探珠入水府。”

碣石：山名。在河北昌黎县北。《史记-孝武本纪》：“上乃遂去，并海上，北至碣石，巡自辽西，历北边至九原。”《观沧海》（魏-曹操）：“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昔游》（杜甫）：“昔与高李辈，晚登单父台。寒芜际碣石，万里悲风来。”《浪淘沙-北戴河》（毛泽东）：“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

万艘：《从军》（汉-王粲）：“朝发邺都桥，暮济白马津。逍遥河堤上，左右望我军。连舫逾万艘，带甲千万人。”

泛梗：喻漂泊。典“泛梗”。《战国策-齐策三》：“有土偶人与桃梗相与语。桃梗谓土偶人曰：'子，西岸之土也，埏（shān）以为人，至岁八月，降雨下，淄水至，则汝残矣。’土偶曰：'不然。吾西岸之土也，土则复西岸耳。今子，东国之桃梗也，刻削子以为人，降雨下，淄水至，流子而去，则子漂漂者将何如耳。”

利涉：顺利渡河。《周易-需》：“贞吉，利涉大川。”《北史-魏纪一》：“冰草相结若浮桥，众军利涉。”《夜渡湘水》（唐-孟浩然）：“客行贪利涉，夜里渡湘川。”

蟠桃：《艺文类聚》卷86：“东海有山。名度索山。有大桃树。屈盘三千里。曰蟠桃。”《太平广记》卷3引《汉武内传》：“七月七日，西王母降，以仙桃四颗与帝。帝食辄收其核，王母问帝，帝曰：'欲种之。’王母曰：'此桃三千年一生实，中夏地薄，种之不生。’帝乃止。”

天涯钓：典“巨鳌连钓”。《列子-汤问》：“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帝恐流于西极，失群仙之居，乃命禺强，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迭为三番，六万岁一交焉。五山始峙而不动。而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连六鳌，合负而趣，归其国，灼其骨以数焉。员峤二山流于北极，沉于大海，仙圣之播迁者巨亿计。”典“放长线钓大鱼”。《三国志-刘晔传》裴松之注引《傅子》：“夫钓者中大鱼，则纵而随之，须可制而后牵，则无不得也。人主之威，岂徒大鱼而已！”

大意：徐关已为深水所没，碣石在大水中渺如秋毫。茅屋被淹没只剩孤树，晴朗的日子也看不到昔日漕船万艘。俺很微弱，像水中漂浮的桃梗。俺想这有利于渡过东海摘取蟠桃。还可以到遥远的天涯垂钓，说不定能拖住在水下兴风作浪的巨鳌。

此诗是一封家书。弟弟自临邑来信，描绘了当地水灾情况，述说了自己的忧虑，也或流露了畏难情绪。杜甫作为长兄也只能写诗宽慰。此诗共十二联。首二联写已“闻道”黄河决口。次二联说弟弟官虽“卑栖”却兼有防川职责，当地百姓一定是“诉嗷嗷”，而舍弟一定是忧心如焚。五、六联说弟弟总是亲自上阵非常辛苦。七至十联是反复铺陈涝灾。由于排律没句数限制，作者从“燕南”写到“济上”，从“徐关”写到“碣石”，反复渲染这次涝灾的严重。作为一封回信，杜甫本应为弟弟出些主意。可杜甫对抗洪救灾能出啥主意？在末二联中杜甫以幽默的方式至少表达三层意思：一是俺虽为长兄却如同“泛梗”，帮不了啥忙。（实话）。二是凡事都要从两方面想，涝灾虽重，但“利涉”，可以到海上仙山摘蟠桃吃。（开玩笑。）三是要学会“天涯钓”。你作为“卑栖”的小官，对水灾也不必过于着急。要像俗语说的“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要像曹操的谋臣刘烨说的“纵而随之”、“制而后牵”。你也要像传说中的禺强，来个“天涯钓”，说不定能拽住在水中兴风作浪的巨鳌。杜甫要弟弟“天涯钓”，看似不着边际，其实是以幽默方式倾吐肺腑之言，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