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哽咽了半晌,方才说:“都怪我,都是我疏忽了。这些年,竟然没想着让玉儿为她的娘亲上柱香。年间上香,也是在咱们贾家的家庙里,敏儿一个出了嫁的人,哪里享受得到。你去叫凤丫头过来,要她准备准备,明天,我要带着玉儿去大觉寺上香。再请那里的和尚念上七天的水陆法会,超度一下敏儿。”
不到吃中饭的点,林黛玉便收到了明天出府去大觉寺的话,等到送信的小丫环一走,不由得和雪雁相视一笑:“那泪总算是没白流,那戏也没白演,紫鹃这称职的小间谍,没白做!”
雪雁悄声笑着说:“姑娘,咱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府了!”
林黛玉手指一竖嘘了一声:“慎言!悄悄地收拾些东西。咱们的机会不多,一定要好好的利用才是。紫鹃呢?”
雪雁不屑地把嘴角弯成嘲笑的弧度:“她,还能哪去?想着怡红院里花大姑娘没了,便趁机到宝二爷面前露个脸子,变成第二个紫大姐姐呢。她那点小心思,居然没有被二太太吓跑,怕是心里想着她有老太太撑腰呢。”
林黛玉见她这付嘴脸便笑着说:“那咱们雪雁姐姐是怎么想的呢?”
雪雁脸一下子便红了起来,啐了一声:“姑娘,这话也能说吗?叫别人听到了,是什么个意思,再者人家如何想姑娘呢。人各有志,奴婢一生就跟着姑娘!反正,奴婢绝对不会去做那姨娘小妾的。”
林黛玉摇着头说:“且不说这话不当真,便是当真,我也不会叫你这一生做个老姑娘。只是,你若是有了心上的人,我也不是那刻薄的主,一定会风光地把你嫁出去。在外面作个平头正脸的夫人,比那姨娘不知好上多少倍。若是你真的想做什么通房小妾的,上不得台面,我倒是看不起你了,也是白白的跟了我一场。远的不说,就是你也瞧见了,这赵姨娘是个什么样的情景?好不容易生下来的三姑娘认也不能认,生了跟没生一样,看着还打眼,就是有了儿子傍身又能怎么样呢?被人瞧不起。自己没个好身份,连着儿子受奴才们的气,更是难过。”
雪雁虽然面上害羞,心里却是暗喜,有了姑娘的保证,自己以后便不会发愁了。轻快地说:“我去给姑娘冲碗茶水。”马上脚下生风,一下子便跑了出去。
林黛玉见她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也轻轻地笑了起来,两眼看着这一院子的清竹绿杆,盈盈欲滴,心里想,若是府里的人知道老太太带自己出去上香,不知道都会怎么样呢。
果然,当王熙凤向王夫人说完此事后,王夫人恨恨地说:“这个死老婆子,发什么神经疯呢!若是想上香,咱们三个家庙,哪个不能去啊,非要去大觉寺。”
王熙凤早就不敢抬头了,眼中鄙夷满满的,你丫,主要是怕花银子钱吧。
只听,王夫人怒气冲冲地说:“不就是上个香吗,怎么一下子要用五百两。咱们三个家庙一年的香油钱,也就是三百两而已。都是带着谁去?”
王熙凤不带情绪地说:“不清楚,老太太只说让安排马车银两,并未说和谁一起去。太太,你看这银子……”
王夫人一拍桌子:“急什么,明天早上走前再过来领。府上的银子本来就吃紧,这个老家伙,一点也不知道当家的苦处。一张嘴就那么多,上再多的香,菩萨也保佑不了她。”
王熙凤实在不想再听下去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她也说得这么顺口。于是便面无表情地说:“那太太歇着吧,明天早上,我再来领。”
不理会独自撕帕子的王夫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再停下去,她真怕自己会上去撕她那张恶毒的菩萨脸。
这边她刚一离开,正好薛姨妈带着宝钗来了,一回寒暄过后,见王夫人面色不虞,便问:“这一大早的,姐姐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哪个奴才惹了你生气?”心想哪里有什么奴才这么大胆,八成是和上头的人生气了,这些年住在这里,白吃白喝白住,可她却没有白看戏,姐姐的心思,打她懂事时,就能拿捏出一二分来。贪财,还总讲脸面,心又毒辣,窄得跟针眼子似的,爱记个仇。嘴上讲着孝顺,暗地里却一直干着不孝的事情,如今她闺女成了娘娘,腰杆子发硬,总觉得自己被人压了一头去,窝着火。
王夫人听了她的话,把手中的杯子重重地一摞,喀嚓,杯子裂成两半,倒把金钏子吓了一跳,赶紧打着换杯子的名头,溜了出去,生怕晚一步,自己便成了那可怜的出气筒!
宝钗心里一动,微笑着说:“姨妈,何必动气,不过是一些不长眼色的奴才罢了,看在宫里娘娘的面上,姨妈也应该保重身子骨,好好的享福才是。”
王夫人听了她的话,心里倒是舒缓了一些,看着她眼光满是慈爱:“我的儿,还是你懂得我的心,不枉我疼爱你一场。只是,你是个孩子,却不知道姨妈所受的气。且不说别的,你也晓得,明明一个小辈的人,却敢在我的面前呼三喝四,大言不惭,如此杵逆之人,偏生还有人明着护着,偏着。就连你宝兄弟也,真是伤我的心。”
大大地喘了一口气,拿着帕子沾了下嘴角的唾沫星子:“哪家的姑娘天天人参燕窝的不离口,什么宫里的东西,流水一样的往那屋子里头送,好的精巧的,全紧着她来挑捡,金贵得跟什么似的。合着这府里,就她一个是宝珠,别的都是死鱼眼睛么!”
一边说一边声音高亢了起来,眼睛也凌厉起来:“这突然的又想起来给那死了的闺女上香超度,一下子香油钱就是五百两,只当这钱是大风刮进来的不成,这些年,妹妹在这里也看得清,吃喝拉撒,哪一项不指着我,老大两口子就是那死鳖一样,百无一用,各处庄子铺子,早就入不敷出,养活着这一大家子,我容易吗?若不是想着娘娘,想着宝玉,我早就剪了头发,当了姑子去了。省得在这里操着那不是人操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