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见她今天神色不似往常那样冷情,虽然颜色依旧淡淡的,却是眼若晨星,璀璨有神,口气也不如平常软和,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势。听她坚持,也不敢反驳了,无奈只得去撑开窗户。一股清凉的风,伴着雨后泥土的味儿,还有早晨特有的清新扑面而来,细闻之下,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露珠儿的清香,让人片刻便有点吐尽郁闷,心怀明快。
林黛玉抬眼看去,见窗外绿竹森森,竟是一大片的湘妃竹,挺拔秀丽,青秀婀娜,千姿百态,随风摇曳。古人曾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果然看着这青青郁郁葱葱的竹子,顿时心安神静,感觉这院子确实雅致幽然。
不过“斑竹一枝千滴泪”啊,什么潇湘妃子,什么报恩还泪,我可不会再去无故寻愁觅恨,整日秋风秋雨,哭天抹泪,为了一个二皮货活生生糟蹋自己如花似玉的青春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生命,从今天起,就让我好好的珍惜着过吧。眼睛往上一看,天空却是瓦蓝碧净,竟是天晴了,心情顿时明朗不少。
再看屋子内,一张朱红大长桌子上,笔架上挂放着数枝粗细不一的羊毫,一块天青色的砚台上面刻着竹纹,一摞线装书籍整整齐齐,上头一本却是翻开扣着,想是正在读到那里随手便放下的。另有一张摊开的宣浪白纸正在早晨的风中微微翻动着。
旁边却是一排书架子,上头满满当当的排着三排厚薄不一的古书。门对千棵竹,家藏万卷书!看来,这林黛玉正是遗传了她亲爹的因素,也是一个标准的清雅的读书人啊。
书架子的最上边一排空着,却是放了两盆花,浓绿的枝叶茂盛繁荣,红红的花朵开得正是艳丽热烈。正要点头称赞,再一细看,叶片如竹,花朵如桃,猛地心里一颤,这花不是别的,正是夹竹桃!很多人都知道,这夹竹桃,花开得固然娇艳美丽,却正是个有毒的,比那罂粟的毒性更烈一点。放在身边,不小心接触了枝叶,若是正碰上有伤口,轻则头晕恶心,重则昏迷死亡。
是谁?是谁心思这么狠辣,为什么要放这样的东西在屋子里头?这身子是个大家小姐,定没机会去外头买这种花来玩赏。看来,这个真正的林黛玉不是仙去了,倒是被哪个小人给阴死了,所以才让自己有机可乘。
林黛玉心里一惊,面上颜色也白了许多,只是暗地里咬牙切齿了平静了半晌方说:“紫鹃,我瞧着这花又开了不少,倒是越发的娇艳了。这都放了几天了?”其实这夹竹桃呢,也不是一无是处,放在屋子里头,只要不去接触,却是一部不使电的空气吸尘器,净化空气效果十分突出。
紫鹃奇怪地说:“姑娘,你忘记了么,这是五天前,琏二奶奶打发平儿姐姐亲自送来的,说是姑娘爱竹子,见这花儿的叶子竟如竹叶一般,便特特地送了姑娘两盆。说是上贡的好品种,不易得着呢。就是宝二爷想要,也没得着。可见老太太和太太心里是多疼着姑娘的。以后姑娘万万不可再使小性儿和宝二爷闹腾了。”一边说,一边竟是明着埋怨起她不该得罪了贾宝玉这府里的正正经经的二爷,伤了老太太和太太的慈悲心。
话说紫鹃出口抱怨黛玉不识好歹,寒了宝玉的心,便心里来了气。
你妹!你他妈的少在我面前假惺惺!林黛玉心里暗骂一句,怕是你心里生怕我得罪了宝二爷,你落不到好了吧。这种东西,敢说是上贡的品种,你当宫里的花匠太医都是和你一样的脑残二逑!能糊弄这些深宅内院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还行,在我面前,别再做这个梦。眼中凌厉的光采一闪而过,只是换上一付深以为然的样子来,像个小姑娘似的装作害羞地笑了下。
紫鹃见她的样子果然又说了起来:“这花刚刚一送来,姑娘便爱得不得了,一日里却是亲手摆弄三四回,亲手浇水,擦叶松土施肥的,怕奴婢手粗弄坏了一丝半点。昨晚上,还见姑娘在那里站了好久,不住地用手擦着那花叶子呢。果然这花是通人性的,竟然开得这么好。想来是感谢姑娘细心照顾之情吧。”若是姑娘你把这心思,用在和宝二爷的交往上,就更好了,我也不用再担心着,这宝二奶奶会变成了薛家的人。
林黛玉心里气得打滚,油煎一样,嘶啦嘶啦地抽着疼。他妈的,琏二奶奶,特地给我,不用说了,自己本和那个凤辣子没有什么利益冲突,看着老太太的面,她也不会起这样的心思。一定是奉了她亲姑妈的命,专门在外头为自己量身定制的追命夺魂花吧。这府中的人,早就知道,没什么好东西了。
林黛玉啊林黛玉,亏你还是什么世外仙姝,灵河畔边的绛珠草,竟被人家一盆平凡的小花给了结掉了。平静了一下,她才热切地说:“紫鹃,你去把这花送给宝二爷一盆,原先没想到这上头,既然他也宝贝这花,咱们也不能全给霸着。再说,我这里留下一盆就够了。顺便就说我昨夜里没睡好,叫他别来咱们这里了。”
紫鹃愣住了,脸上一喜,很快又压住了,立即小声说:“姑娘,不急在这一会子。这时候怕是宝二爷到老太太那里请安了呢。要不,奴婢服侍姑娘喝口粥,叫个小丫头子去也就是了!”想着送这种花过去,一来显示姑娘主动示好的意思,宝二爷还不喜坏了,从前两人吵嘴闹气,哪次不是宝二爷百般的拿小伏低,求情讨饶姑娘才肯原谅了去。姑娘亲自侍弄出来的花,送过去,二爷一定更加珍惜。二来听说二太太前日态度严厉地敲打了怡红院的丫环们,却是不知道事出何因,但是明显的是宝二爷比从前来的少了,而且那袭人的眼神……此次正好可以顺便打探一番,倒可以得一点新情报出来,自己以后也好打算,免得不尴不尬的在这屋子里头,主不主人,客不客人,像个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