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虽是紧张,却依然感觉惊奇:“姑娘不知道么,扬州那边是老爷任上,并非姑娘祖上老家。扬州并无一个亲人,当年老爷没了,那宅子便被琏二爷托人卖了去。”
果然,林黛玉心里一沉,宅子都卖了,看来是绝了自己的后路了。
咬牙切齿了半晌终是平静地问:“咱们林府的老人儿可还有在么?”
王嬷嬷悲伤地说:“哪里还有呢,树倒猢狲散,卖了宅子时,那些下人,都走的走,卖的卖,这些年,姑娘又在这里,他们怕早就另寻了新主家了。”
林黛玉见她伤悲,便转移了话题:“妈妈家中可还有谁在?”
王嬷嬷眼圈子一红,很快又掩饰下去淡淡地说:“只有一个儿子叫王安的在家里讨生活。”
林黛玉又追问着说:“这么说,妈妈倒是背井离乡骨肉分离。不知妈妈可有什么打算?”
王嬷嬷咬牙半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姑娘,奴婢求你开个恩。”
林黛玉正坐在那里,猛地见她跪在自己面前,又是一个风霜满面的老人家,当时吓了一跳,连忙扶着她说:“妈妈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
王嬷嬷还挣扎着不肯起来,无奈林黛玉就是不让她跪,便哽咽着说:“姑娘,奴婢想请姑娘还了奴婢的卖身契,放奴婢出府去。”
林黛玉明白了,便说:“妈妈家的哥哥在家里做什么事情?”能不能养活得了你呢?若是能的话,为何这些年都没有接你回去。
王嬷嬷愁苦地说:“安儿倒是种了几亩薄田,若是老天风调雨顺,倒是有点富余,若是碰上老天祸害,便只是能勉强糊口。”意思是想说得苦一些,姑娘要是能发发善心,还了自己的卖身银便是好了。
林黛玉点头不语,王嬷嬷见不说话便以为是没戏了,心里顿时难受起来。
正在这时,倒是听到雪雁大声说:“紫鹃姐姐,你可回来了,姑娘正准备叫你……”一面说一面早就跑到跟前迎接上去,一手接着紫鹃,叽叽喳喳指手画脚的寻了一事,片刻后,便见她出了门子。
雪雁回话说:“姑娘,奴婢告诉紫鹃姐姐,说是才刚咱们得了宝二爷的好东西,姑娘叫她特地去谢一谢宝二爷。若是宝二爷不在,便是谢了袭人姐姐也是一样的。”
林黛玉见雪雁机灵通透,心里喜欢,脸上微微笑了,暗赞她会说话,这下袭人听了,怕那心里的疙瘩,一时半时的消不了肿去了。
转眼见王嬷嬷一脸灰败,垂头丧气的模样,便柔声说:“妈妈,我是吃着你的奶长大的,虽然我也长大,按着规矩主仆有别了,不过,现在我有个想法,不知你可愿意听一听。”
上次却说林黛玉正打算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王嬷嬷无精打采地说:“请姑娘说吧。”
林黛玉伸手从桌子上端了杯水,亲手递给了王嬷嬷,等二人略平静些这才说:“原先想着,妈妈家的哥哥若是有能力养活妈妈,我便还了妈妈的卖身契就是了,让妈妈回扬州母子相聚,共度天伦,也算了了我的心愿。可是刚才听妈妈说,像是哥哥的生活也不易着呢,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还能赡养妈妈呢,更何况如何才能让妈妈生活得无忧。这样回去,反倒不美了。所以,我便想着,不如妈妈捎信去扬州,让哥哥来京城,哥哥年轻力壮,不怕饿着肚子。到时候,我再出些小本钱,让哥哥在京城里寻些小生意做,不比种那两亩薄田强一些么。一来妈妈年岁大了,禁不起舟车劳顿,回到扬州这千把里远的路,累也累出病来。二来哥哥到京城里来,发展发展,见见世面。妈妈的卖身契,就是你不提,我也是准备寻出来送还的。”
张口便叫雪雁进来说:“你去把妈妈的卖身契与你的一并找出来吧。”
雪雁怔忡了,见王嬷嬷也是一头雾水,还懵懂着,便打开梳妆台边的一个抽屉,拿出一个朱漆木盒放在林黛玉的手边。这也原先是从扬州来时便放在那里的。
林黛玉打开一看,果真是两张卖身契,还有几张面额五十两和一百两的银票,见自己的家当就这些,她心里不禁为自己叹息了一把,真真是个吃粮不管事的无知小姐,一个人立在世上,还只靠着外祖母家,竟然连个傍身的银子钱都没有,难怪会活得那么惨。
不说自己心里的感受,赶紧拿出两人的卖身契,交到雪雁的手中说:“雪雁你可识字?看看,是不是你们的卖身契?”
雪雁疑惑地说:“正是奴婢二人的卖身契。不知姑娘有何意思?”面上惊疑不定,心里有些慌乱。
林黛玉换上一脸的悲伤与绝望的表情说:“你们也看到了,我在这府上,虽说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和这府上的姑娘一样的尊贵似的。可是,自打来到这里,哪一天不是在泪中过的。毕竟这里不是自己的家,处处须看着人家的脸色过日子,小心翼翼的人家还不待见我。反让你们跟着我也受了不少的苦,如今,我也想明白了,不如把这卖身契还了你们,一人再拿一百两银子,出了这府,自自在在的过日子去吧。”
两人目瞪口呆,完全被她这一番话给惊住了,当下心里百感交集,这些年两私下里确实对姑娘有不满,有埋怨,来到这里,便和那紫鹃丫头交心交肝的,完全不理会二人的劝告,一回两回的,渐渐地心肠也便冷下来了,只想着哪日求了自家的卖身契,各自寻了活路去。可是,再一想,她一个名门千金,也是娇生娇惯在手心的明珠一般的人。没了父母,跟着外祖母过日子,原先想着还是好的,这些年,这府里的人是如何对姑娘的,她们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一清二楚的。姑娘受的气,比她们只有多的。若非如此,也不会天天哭天抹泪,疾病缠身,自怨自艾,尖酸刻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