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苑差不多有两个西厢苑那么大,里面芳草成茵繁花如绣,当中还有不规则的石甬路,又宽又长,延伸无尽。如兮跟着红儿一直走,穿过了花园上了玉桥,再往前便是四面环湖的小楼,此楼有三层,矗立在湖中央,与岸边相接的只有这条玉桥。
红儿突然顿住了脚,紧跟着她的如兮慌慌张张地稳住步履,她抬起头问道:“出事了吗?”
红儿转身来说:“再往前便是闻鹤楼,是侯爷的禁地,下人没有侯爷的命令是不得前往的,所以你自己去吧,我就不跟着了,进去后放机灵点,免得惹侯爷不高兴。”
“什么?我一个人去?”如兮不悦地说:“红儿姑娘,你确定没带错地方吗?侯爷说,我的教书先生在蔷薇苑,如若闻鹤楼是禁地,那教书先生怎么可能在此?不如我跟你一起走吧。”
“福公公通传之时说与我的便是闻鹤楼,难不成你还要怀疑我?”红儿不耐烦地推着如兮,说道:“叫你去你就去,哪里那么多废话。要是让侯爷等久了,到时候让你好看。”
红儿的吓唬起了一定作用,如兮不再坚持,只好一个人前去闻鹤楼。闻鹤楼看起来金碧辉煌,三层之间层层相接,镶有玉石翡翠,好不华丽;而顶楼开通,成一敞厅,似是登楼凭眺观景之用。不过,站在玉桥上的如兮已经看到顶楼站着的万俟侯,他同样注视着玉桥上的如兮,两人就这样四目相接,好半天之后,如兮才缓慢进入闻鹤楼的地盘。
“如兮给侯爷请安。”如兮也上了顶楼,顶楼陈设简单,一张虎皮地毯铺在地上,当中放着一个半圆形的碧玉卧榻,万俟侯赤着脚踏在虎皮上面,气势非凡。
“听红儿说,你今日吃很少?”万俟侯质问道:“吃得少,怎么有精力练习?”
如兮左右顾盼,紧接着问:“侯爷,不知道如兮的教书先生在哪里?我想侯爷应该没有多余时间看着如兮练习写字吧。”
“哪里的话。”万俟侯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赤着脚走过去,似笑非笑地说:“你的教书先生就在此,你可以瞪大眼睛看仔细了。”
如兮仰起头与万俟侯平视,她转了转眼珠子,试探地问:“侯爷…您是说,您就是教书先生?”
万俟侯撇了撇嘴,正儿八经地说:“怎么?我看起来不够资格?”
如兮打量了一下万俟侯,突然扑哧一笑,万俟侯微微蹙眉,不爽地问:“你笑什么?”
如兮抿了抿嘴,咬着唇说:“侯爷得先赦免无罪,如兮才会说。”
“昨日才教训你,今天就懂得讨价还价了,哼哼,孺子可教也。”万俟侯吁了一口气,说:“好吧,赐你说什么都无罪。”
“多谢侯爷。”如兮挺直了腰板,毫不掩饰地说:“如果说渊博,侯爷当之无愧是世上第一,但是教书先生不是侯爷想象中那么简单的,侯爷,难道你忘了?你自己都说过,教书先生要严格要求,既然懂得要求学生,自然也要懂得要求自己,首先你赤着脚这一点就非常不对;然后就是这样的环境,游山玩水谈情说爱倒是最佳之地,如若是教书,啧啧啧,这地方太容易分心了。”
万俟侯脸色挂不住,想要发火,可是如兮抢先一步提醒道:“侯爷,您别忘了,之前您赐如兮说什么都无罪的。”
万俟侯被这句话给浇灭了所有不悦,倒是看着伶牙俐齿的如兮,自己一时间不知所措。她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她似乎是另一个冷翠,对,她就是另一个冷翠,她有自己的性格,剥掉冷翠的柔弱,她骨子里的顽强更加容易吸引人。
“好了,算你说的在理,我没有资格做教书先生。”万俟侯坐在卧榻上面,说道:“不过,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教你。”
如兮睇着万俟侯,认真地说:“如兮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认识的字也有限,其实,如兮听说过万俟侯的大智若愚,跟侯爷相比,如兮简直是不足挂齿。”
“你不必妄自菲薄,你的聪明才智不是用这种方式可以衡量的。”万俟侯说道:“这样吧,我教你识字写字,不过不是以教书先生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
“朋友?”如兮惊讶地问。
“怎么?不会我连做朋友都不够资格吧?”万俟侯挑起眉头,笑了笑说道。
“如兮不敢。”如兮毕恭毕敬地说:“侯爷身份高贵,如兮却…却什么都不是。”
万俟侯站起来走过去说道:“谁说你什么都不是?从今往后你是侯爷府的人,既然是侯爷府的人,就是有身份的人,不必再说自己连个身份都没有了。”
如兮窝心地说:“谢侯爷,如兮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在侯爷府做事,不会让侯爷和殷夫人失望的。”
万俟侯倏地沉默了,如兮见万俟侯心事重重,于是又问了一声:“侯爷?侯爷…那我们今天还要不要练字?”
“当然。”万俟侯莞尔一笑,吩咐:“你看,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如兮微笑地跟着万俟侯走到另一角落,的确文房四宝全都放在案桌上,万俟侯示意如兮提笔,于是如兮拿着笔准备开始,然而万俟侯忍不住伸出手又一次紧握着如兮的手,两人几乎脸贴着脸,虽然如兮感觉不好意思,可是万俟侯显得坦然自若,他自顾自地说着正确方法,与如兮的手一起起落,笔尖在洁白的纸上舞动起来,一笔一划都是他们共同的成果。
“人世将天上,由来不可期;谁知一回顾,交作两相思。”万俟侯念道:“你为何喜欢这四句?”
“呃?”如兮一怔,忙说道:“不,不是的,是如兮无意间想起这四句,并不是故意而为之。”
“你不用慌张,我也没说这四句不好,只是相思之苦,说来容易,却总是让人痛彻心扉。”万俟侯不由得伤感说道。
如兮皱着眉头,适应不了突然伤感起来的万俟侯,他似乎多变,难以捉摸。
“如兮可有思念之人?”万俟侯扭头又问。
“思念之人?”如兮冷静地想了想,说道:“亲人吧,如兮思念亲人,如兮的父亲将自己卖去琼仙居,但是如兮知道,不是万不得已,父亲不会这么做,就好像….好像如兮痛苦的时候,父亲也忍受着难以磨灭的苦楚。”
“因为这样的苦楚,如兮才思念着亲人?”
“是,如兮思念着父亲,因为也在想父亲是否会同样思念着自己。”如兮忧虑地说:“就好像思念着爱人,同样会猜测他是否会想着自己,纠结于此,思念之苦才会压在心底,久而久之再也挥不去。”
“是啊…爱着的人是否也在念着自己,这才是自己为何纠结于相思之苦的根源。”万俟侯凝视着如兮,动容地抓住她的两臂,叹道:“这么久以来的苦楚,没想到今日被你一句话点破,如果我自私地想将如兮留在自己身边,如兮愿意吗?”
如兮苦笑说道:“殷夫人说如兮是侯爷府的人,既然是侯爷府的人,如兮自然也是侯爷的人,留在侯爷府是必然,何须侯爷这么问?”
万俟侯垂着头,松开了手,如兮不解地看了一眼万俟侯松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刚劲有力,很有占有欲,只是他松开之后,莫名的空虚会趁机而入,瞬间就瓦解了两人之间的桥梁。
“你走吧。”万俟侯冷冷地转身,命令道。
“侯爷,我们…”
“我要休息了,马上走。”万俟侯恢复以往的冷漠,令如兮不知所措,她早已经在心里告诫自己对这样的人不必太过在意,可是心又岂能管得住,在意也是一个抑制不住的念头,冲破了世俗,它依然可以让人肝肠寸断,至少在这个时候足以让如兮心情低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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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殷夫人来到闻鹤楼的时候接近黄昏,此时的闻鹤楼几乎被晚霞包裹着,煞是好看,只是两人都无心观赏,每个人都显得阴阴郁郁。
“虽然她聪明却不懂得运用,暂时还不能进宫。”万俟侯断然说道。
“西太后下了懿旨,下个月初五是吉日,要求三品以上官员都必须献上一名女子以充后宫,这是西太后安排的时机,就算他们暂时还不懂得运用自己的美貌和聪明才智,但是在宫里,我相信他们会懂得如何与之斗争的。”殷夫人自信满满地说。
“我要留下如兮。”万俟侯切齿说道:“我会亲自跟西太后禀报,你说我动了恻隐之心,那我告诉你,没错,我动了恻隐之心,所以我不会让她送死。”
殷夫人思量片刻后,平静地说:“我劝侯爷你还是三思而后行。”
“根本就不用想,我已然决定。”万俟侯坚定地啐道。
殷夫人冷厉地说:“她值得吗?不过是一张脸皮相似,相处下来还不到几日,侯爷,这不像是你。”
“你决定买她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会这么做。”万俟侯说:“留下她,与冷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