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萨凡奇和其他中国工程技术人员满怀憧憬地战斗在三峡工地时,蒋介石统治集团彻底撕毁国共两党签订的停战协定,全面内战正式爆发,三峡建设者们的美好愿望被蒋介石的战车轧得粉碎。
翁文灏的“实业救国”心愿再次受到打击,他辞去了政府经济部长和资源委员会主任一职,改由钱昌照出任政府资源委员会主任。三峡工程建设委员会仍由钱总负责。在政治上主张自由民主的钱昌照,是三峡工程主上派和积极推动者,但却无法与蒋介石的主张相吻合,所以上任不到一年便也辞职不干了。蒋介石只好又找到翁文灏,力劝他再度出山。但时隔不久,翁文灏发现已经全面启动的“萨凡奇计划”根本没有列入政府的年度计划,而行政院的“政府年度报告”里除了“做好与共产党全面作战”的字眼外,没有别的内容可言,他愤愤地找到蒋介石责问道:“三峡工程到底干还是不干嘛?”
“我的翁大先生,这工程一开始就是美国人想干的事,你知道美国人是些什么东西?说好了要帮助我打垮共产党的,说好了要给多少武器多少装备,可眼下我碰到麻烦了,他们就开始甩手不管我了!你说我还起什么劲跟他们玩什么三峡工程?通知你们的人,别干了!”蒋介石烦躁地手一挥,接着又忙他的战事去了。
翁文灏极度懊丧,从“总统府”出来的那一刻,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老天爷,如此庞大的工程就这样一甩手不干了?!我如何对得起大家?如何对得起萨凡奇先生?如何对得起参与本工程的千百名工程技术人员?又如何向国人交代?
翁文灏从此再也没有找过蒋介石,趁战乱时机,独自流亡法国。这位被人民解放军列为“甲级战犯”的科学家,在新中国成立半年后,得到了人民政府的宽大和关怀,重新回到祖国怀抱,开始了他新的人生。只是他再也没有回到心爱的地质工作岗位上,更没有参与过三峡工程方面的事。他于1971年1月27日病故于北京,享年81岁。
国民党政府时期的三峡工程建设,就这样在轰轰烈烈中开始,在悲悲切切中收场。这不是一种偶然,而是历史的必然。三峡工程不是孤立的水利工程,实在是国家的政治工程。中华儿女的百年苦思,百年追求,哪一天才能梦想成真?!
蒋介石的一声“别干了”并不等于三峡工程就此了结,下马后三峡工程的遗留问题很让人头疼。首先是合作方的美国人恼火,负责三峡坝址钻探任务的美国莫里森克努特荪公司坚持要求中方赔偿。政府本来就没有什么钱,赔啥?时任资源委员会主任的孙越崎找到张光斗,说你是他们的老朋友,又是萨凡奇的学生,这事由你全权代表解决,不过说好了,除了同意给他们回家的路费,其他的钱我一个子儿都没有!
这叫什么事嘛!张光斗叫起来了:“你让我给人家擦屁股,可连张手纸都不给!让我怎么办?”
“你看着办吧。”孙越崎拍拍张光斗的肩膀,把门一关,走了。
无奈,张光斗只好空着双手跟美国公司谈判。对方不干,张光斗说,要不你们把我押到美国当你们的义工去吧。
“张,我们可不敢,你是萨凡奇的学生,中国著名的水利专家,押你到我们美国当义工,肯定会招来麻烦,最后我们还不得不付你高薪,这事我们不干。”
“那我就只能向你们说一声‘对不起’了。”张光斗双手抱拳,做了一个中国式的道歉姿势。
美国人也有上当的时候,不过是上了他们“最好最好的朋友”蒋介石的当。
此时的蒋介石早已顾不得什么面子了,他已经跟美国人撕破了脸面,正忙着逃往台湾。一日,张光斗接到通知,说政府资源委员会已搬到台湾,要求他所在的水电总处做好准备一起撤到台湾,在人员撤离之前先把水电档案特别是三峡工程方面的资料全部装箱运到台湾。
这可怎么办?张光斗万分焦急,不知所措。身为总处的总工程师,所有的资料全部在他手中,如果交出去运到台湾,那绝不是他想做的,因为张光斗此时已经做好留在大陆的打算,他知道到台湾去就不会有他从事水利专业的用武之地,而蒋介石要把大陆的国家水利资料运到台湾无非是给当家做主的人民的水利事业制造麻烦。可张光斗也知道如果他拒不执行命令,后果相当严重。就在这时,他的朋友、我党的一位地下工作者给他出了个点子:“你不会给老蒋运点假资料去!”
对啊,张光斗茅塞顿开。
不几日,在我地下党同志的帮助下,满满当当的40箱资料全部装好,20箱假资料被堂而皇之地运到去台湾的码头,张光斗在移交手续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20箱真资料则悄悄地在夜间被隐藏了起来,张光斗也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些真资料,为新中国建设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张光斗、孙越崎,还有“中央地质调查研究所”的黄汲清(大庆油田的主要发现者)、李春昱(著名地质学家)等人,为完整地保护好水利和地质资料及一批优秀的技术人员,作出了历史性的贡献。
中国共产党执政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揭开了三峡工程建设的崭新一页。
中国人的“三峡之梦”开始了新一轮的苦苦寻觅、苦苦探求。
毛泽东第一个做了“梦”的主角。
……
一桥飞架南北,
天堑变通途。
更立西江石壁,
截断巫山云雨,
高峡出平湖。
神女应无恙,
当惊世界殊。
毛泽东的这首《水调歌头·游泳》为国人描绘了“高峡出平湖”的壮丽画卷。这是位诗人气质的大政治家,农民家庭出身,所以对水利建设有着特殊的感情,并且深谙水对中国这样一个落后的农业大国的重要性。因此,当毛泽东的目光开始投向三峡的那一刻起,百年“三峡梦”必然会发生全新的变化。
“三峡梦”,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中国梦!
毛泽东对长江、对三峡的关注,从他第一次踏上天安门城楼的那一刻便已经开始了。1953年,他第一次乘“长江”舰出巡长江中下游,就带上了人称“长江王”的林一山。
“我们见过面?”毛泽东问林一山。
“见过。”
“在哪儿?”
“在延安。当时我在白区工作,‘西安事变’后回延安开中央会议听过您作报告。”
毛泽东笑了。
“你这样的人才,其实我已经找了好久,现在算是找到了!”那天,林一山陪毛泽东在“长江”舰的甲板上,当他听完毛泽东的话时,眼前不觉一阵眩晕。是自己听差了?主席怎么会对我这样的人感兴趣呢?还说找了好久才找到的,他找我做什么?
“主席,您……”林一山想证实一下自己有没有听错,可是一见毛泽东这时完全沉浸在欣赏长江的滚滚波涛时,只好将嗓子眼上的话吞了下去。
“你的那个长江水利委员会有多少工程师?”第二天,毛泽东请林一山与自己一起吃饭,席间他不时提问。
“270个。”林一山答道。
“工程师在你那儿讲百呀?”毛泽东好不惊奇,用筷子在空中点了点,不无兴奋道。
“那技术人员有多少?”他又问。
“一千多。”
“噢,技术人员讲千啰!了不得!难怪有人称你是‘长江王’,有实力嘛!”毛泽东历来对部下说话特别幽默。
林一山低头笑笑,“我哪敢称王,只是主席的一个卒子而已。”
“好嘛,你这个卒子我可是要派大用场啰。”
“是,主席,我林一山和长江委全体同志时刻听从您的指挥和调遣!”林一山“刷”地站起身,毕恭毕敬地向毛泽东敬了个礼。
“坐坐,坐下慢慢说。”毛泽东满意地看了一眼林一山,用手指指椅子,招呼道。
饭后,两人再次走到甲板,毛泽东指着滔滔东去的长江之水,语气中带着几分忧虑,“长江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第一大河,它脾气好坏,对国家和全体人民利益关系极大,你们可千万不能马虎啊!”
“是,主席。”林一山坚定地回答道。
“要驯服这条江,这是个科学问题,你们一定要认真研究。我问你,现在长江的水文资料有多少?”
“旧政府留下一些,我们自己也开始做了一些,加起来有一两吨重!”
毛泽东来了兴趣:“我说你这个‘长江王’可真不简单,论什么事,都是用大数据说明啊!”
“因为长江正如主席所说,它关系到国家和民族的生计大事,我们不敢丝毫松懈。”
“做得对,应该这样。”在谈到上游特别是四川盆地的洪水洪峰到达三峡和长江中下游地区时,湖北、湖南及江西等下游地区同时下暴雨怎么办时,毛泽东警觉地问:“长江洪水的成因到底是什么?”
“应该说主要是暴雨。根据资料,像1935年7月1日开始的那场暴雨,中心在湖北五峰县,当时的降雨量达到1500毫米,一夜就淹死了汉水等下游12万余人……”
“不得了,老天一次下雨就淹死那么多人!”毛泽东听后口中轻轻地“嘘”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可老天要下雨,我们没得办法制止呀!”
林一山不语。
“总得想点办法。你这个‘长江王’对长江洪水问题是怎么想的嘛!”毛泽东终于把他最关心的问题提了出来。
对此林一山是有备而来的,他请主席在甲板上坐下,然后在他面前放上一张桌椅,上面展开《长江流域水利资源综合利用规划草图》,他指着图上大大小小的水库说,挡住长江上游的洪水,主要办法只能是逐步在长江干流和大的支流上修建若干梯级水库,通过这些水库实现拦洪蓄水的目的。当然,修建这些水库除了防洪外,还可以发电,长江是中国第一大江,世界第三大河,特别是天险三峡江段,一旦在那儿修建水坝,其发电量大得不得了,可以改变整个国家的工农业用电结构,满足人民的生活需要。
“孙中山先生在他的《建国方略》中就提到建三峡工程一事。”毛泽东插话说:“我的老对手也请过美国人帮助建三峡水库,只是他没有真心想建三峡水库,他的全部心思花在怎么吃掉我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人身上,所以他是注定搞不成的。”
林一山说:“对。根据专家们预测,像三峡这样的大工程,即使蒋介石真心想搞,其结果肯定也是非常惨的,有可能弄到最后他逃往台湾的船票都买不起。”
“哈哈哈……”毛泽东听后开怀大笑。“他真要那么做了,还真连去台湾的船票都成问题哟!”
笑完后,毛泽东又回到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上。只见他拿起红笔,在图纸上画了一个大圈:“修许多水库,全部加起来,你看能不能抵得上一个三峡水库?”
“抵不上!绝对抵不上!”林一山肯定地说。
毛泽东笑了:“这么说你是三峡工程的‘主上派’啰!”
林一山心头不由得更加敬佩毛泽东,绕了一大圈,他终于挑明了主题。林一山此时不明白毛泽东对三峡工程到底是怎么看的,所以试探性地说:“我们长江委当然很希望能够修建三峡水库,但就是不敢去想。”
“为什么?”毛泽东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林一山,问。
“因为……因为我们得听毛主席您的话。”
毛泽东笑了:“可我想听你的意见嘛!你是‘长江王’!”
林一山知道毛泽东在将自己的军,只好如实招来:“只要条件允许,我当然举双手赞成建三峡水库!”
毛泽东对这样的回答表示满意。但对期望能得到“最高指示”的林一山来说,这次在“长江”舰上他没有听到毛泽东关于上三峡工程的肯定回答。可凭他与毛泽东谈话的直觉,林一山心里已经明白一点,那就是毛泽东对长江三峡工程十分关注,而且心底已经有了一种倾向。
“三峡问题暂时不要公开,我只是摸个底,但南水北调的工作得抓紧。”毛泽东在与林一山分手时特意吩咐道。
“是,主席。”
林一山原以为跟毛主席在“长江”舰上的谈话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秘密,可不想仅隔一年,此次谈话主题倒由他本人先说了出来。
这是因为1954年武汉的那场大洪水,使得毛泽东连续几个夜晚没有睡觉。当时江淮发生大水,武汉市被洪水包围,随时都有灭顶之灾,几百万人的生命,只能听天由命,这让毛泽东经历了一场不亚于对付蒋介石几百万军队的艰苦的心路历程。虽然在他亲自指挥和领导下,依靠各级政府和人民群众的力量战胜了洪水的包围,但代价是惨重的,不仅造成了几十个亿的经济损失,更有数以万计的百姓死于洪灾之中。毛泽东因此决定要把三峡工程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同年12月中旬的一个晚上,林一山突然被中央警卫局的一辆小车接送到汉口火车站。他一看车站上停靠的是一辆专列,便知道肯定是哪一位中央领导同志要见他。果然,一进车厢,就看到了毛泽东、刘少奇和周恩来三位领导人。
此次直奔主题——三峡工程。
“修建三峡工程,技术上有什么问题?”毛泽东开门见山地问道。
林一山顿了顿,说:“如果中央想早点上,我们自己的技术力量加上苏联专家的帮助,我想是不成问题的。”
“有何依据?”毛泽东问。
“因为我们有像张光斗这样的专家,他跟美国水利权威萨凡奇学过大坝设计,又独立设计和建成过一些水库,有能力承担相应的技术。苏联老大哥虽然过去没有像美国人那样来华帮助修建中国的水库,但他们自己建设的水利工程,技术和规模跟美国差不多。美国人能搞好的事,相信苏联专家也能搞好。”林一山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