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一]

白云一朵一朵飘过梧桐树的树梢。

走廊的光线氤氲，像一团一团的水汽。

两个人下了课并排着走向数学老师的办公室。

沉默的、没有存在感的女生和一旁的高大男生之间的气氛微微有些尴尬。微微侧过头，阳光从树缝筛下，落在男生的发间，百里心中慢慢洋溢起一阵暖意。

以“为什么帮我骗老师”作为聊天开端并不是太好，但是又不是太熟稔，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另一方面，百里的腹部突然传来的一阵坠痛分散了她的某些思考力。

大姨妈大概就是这几天要来了吧。

“还痛吗？”在拐弯处，男生忽然打破了沉寂。

百里蓦地停下了脚步，看着身侧的季南，似乎是要把季南看个通透。

男生就这样双手抱在胸前，唇边噙着一丝笑意，调侃地说：“百里，你这种倾慕的目光让我觉得飘飘欲仙啊。”

百里略有些窘，收回了目光，良久，才明白男生问的是昨天她为了取书包冒险爬树时，手和脚被树皮割出的小伤口，而不是有X光般的视线，看得出她的生理周期。一想明白，百里的脸微微地红了：“不痛……谢谢。”

男生挠了挠头，完全不明白对面的女生的心理已从“恼怒”转为了“尴尬”，只是笑嘻嘻的，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谢我帮你吗？别问我为什么帮你，我也不知道。”

相比教室走廊外的喧闹，办公楼长长的走廊安静得吓人。记得小学时我们总爱往老师身边靠，使尽法子让老师注意到自己，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能在老师的视线里活动。一上了初中，看到老师便想绕路走，迎面碰到，一声“老师好”的问候细若蚊呐。等到上了高中，和老师的关系便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平衡，把学校当成一个微型社会，举止尽量模仿成人，不会像初中时期那般排斥老师，但也遵循着“适可而止”的原则。

再往前的拐弯处便是厕所了，转弯后再走一百多米便是数学老师的办公室。

“这是什么？”

走廊两侧种着一整排的葫芦竹，夏光令竹叶呈现出一种如玉般的光泽。

是季南先看到了挂在葫芦竹上的东西，他走近一看，脸色渐渐地沉了下来。一本十六开的数学习题集像一把伞摊开着披挂在葫芦竹上，被涂改得面目全非的纸页上用蓝色、黑色粗线笔杂乱无章地写着“去死吧”、“X你妈”、“贱人”、“滚出X中”这样的污言秽语。

整整289页，每一页都被涂满了。

百里的眼睛充斥着复杂的光，咬着嘴唇，刚想伸手把习题本拿下来，手长的男生却一下子越过了她，轻松地取了下来。

根本就不用问，百里的表情已清清楚楚地写明了“这是我的”数学作业。

沉默了许久，男生轻声说：“不是阿辰做的。”

“我知道。”百里的声音因为压抑愤怒而颤抖着。

“到底是谁？你来X中才不过两个星期，不可能得罪谁呀！”季南在这一刻除了想到和百里针尖对麦芒的程立辰之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还有谁看百里不顺眼。眼看着一系列奇怪的、不合理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手段幼稚，但却成功地让百里愤怒，难过，猜疑，挫败。

百里和程立辰本就不和谐的关系更趋恶化。不要说季南没怀疑过程立辰，可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的时候便被男生本能的“对朋友的信任”扼杀掉了。

程立辰不是这样阴暗的人，即使他冷漠，不善言谈，一副“全世界谁都别来烦我”的表情，但阿辰他其实是……内心比谁都柔软的一个人。

教师办公室里，数学老师疑惑地看着摆放在面前的习题集，无法想象这些阴暗而污秽的字眼会这样出现在一本本该写满了答案的作业之中。

“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百里摇了摇头。

“既然季南证明你是交了作业的，老师相信是有人蓄意破坏了你的作业，我查一下吧。”数学老师的“查一下吧”飘渺而苍白，“这件事暂时先这样。”

“老师，那我以后……”百里偏着头。

“每个学生只有一本习题集，我跟教务处反映一下，看还有没有存本。”

“老师，我把习题集带回去。”临出办公室时，季南随手把习题集抄在手上。

“……好的。”对于季南要把一本已经失去作用唯一下场便是扔垃圾箱的习题集要带走明显感到困惑的老师，点了点头。

让百里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的第一节课后，季南走到程立辰的桌边，倚着课桌和程立辰聊了几句，忽然整个身子都靠在百里的课桌上，栗色的眼睛看着百里，背在身后的手慢慢地伸至前面，一本崭新的XX重点高中数学习题集递在百里的眼前。

“这是给你的。”

“……啊，是老师要你拿给我的吗？”百里的第一反应很正常。

季南的目光闪了一闪，刚想说话，旁边的程立辰已经换上了他招牌式的嘲讽笑意，“哈哈，表错情了吧。”

“……”

“你不用谢他的。”程立辰眼睛望向窗外，但话却是对百里说的。

已经从尴尬状态中迅速回过神来的季南自嘲地笑了一笑：“是啊，谁让我有个当校长的老爸呢？给同学找本习题集当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那个……还是谢谢你。”咬着嘴唇的女生轻轻地说。

季南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一道电光，一本正经地说：“口头说谢没意思，要有实际行动呀。”

“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程立辰跳了起来，给了季南一拳。

两个男生一前一后地围着课桌追逐了起来。

百里笑得眼睛弯弯的。

那一天把程立辰的书包捡回去之后，似乎程立辰的态度就悄悄地变化了，还是那么冷冰冰的，但百里却没有再感觉到那种毫不掩饰的厌恶了。

这算一个好的开始吧。

——百里，新的校园，新的生活，你要加油哦！

尾音是嘴角往上翘的“哦”，而不是茫然低落的“啊”。

[二]

对于充满未知感的明天，我们常常有许多的幻想，比如“给我一个预知未来的宝贝，那样我对于明天就不会感到茫然了”，又比如“对着流星祈祷所有的明天都有好运气”，再比如“能不能像小说一样自己设计未来呢”……

这样种种不切实际的想象正是我们潜意识中对于未来的恐惧。

没有人能够掌控明天。

如果说作业被涂成污秽的花猫、身上沾上从楼上吐下的唾液、书包被挂在高高的树上是一颗颗子弹的话，那令所有人想象不到的原子弹在九月三十号夜里爆发了。

十一长假的前一天，也是百里即将回到玗琅岛的前一天。

因为班主任去外校听课而没赶回来，松散的气氛在下午的自习课爆发到了顶点。“三天假哦！NC出新片了我一定要去捧场！”“我只想大睡三天三夜。”“被瞌睡虫附身了你！”“哈哈，你这书呆子，这三天假不会又是都跑去泡书店吧？”

各种各样的声音组成的句子像一股股声浪翻卷着。

“阿辰，三天长假你准备怎样过？”季南用手托着下颌，灿烂地朝程立辰眨了眨眼睛。

“总之是不会跟你在一起就是了。”依旧是不耐烦的回应。

“什么？难道你有了喜欢的人，要去约会吗？”做出被抛弃样子的某人。

“把你那副怨妇样子收起来，免得大家误会。”程立辰面容冷酷，但眼里却有被好友逗笑的温度，“我可是从身到心都非常健康的男高中生。”

“你知道苍井空吗？”语不惊人死不休。

“嗯。听说过。”程立辰异常镇定地回答，并且做出了“真小儿科”的表情。

季南笑嘻嘻地，用他自以为很迷人而程立辰评价为“猥琐”的声调慢吞吞地说：“我可以再问一个更火爆的问题吗？”然后，季南的音量明显变得更大，恰好可以令周围几个正竖起耳朵听他们聊天的女生听得见，“阿辰，你还是处男吧？”

准备看程立辰尴尬、无言以对的窘状的季南并没有想到的是——

程立辰轻飘飘地、不咸不淡地反问：“难道你已经不是了？”

哈哈。完胜。

程立辰的嘴角微微地上扬了一个弧度，令恰好看见了冷酷男微笑的某女生一下子被电得七荤八素，萌生出“原来程立辰的笑容比季南的笑容还要迷死人”的念头。

就在这两个好友聊天的时候，教室里的声浪仿佛是在一瞬间改变了内容，又仿佛是从某个角落开始而后像火焰一般势不可挡地燎烧了起来。

“不会吧？这么火爆！”

“刷新刷新刷新，靠，这破手机打不开全部图片。”

季南好奇地凑过去，一个男生正捧着手机，在浏览学校BBS上的帖子。

“不看绝对后悔：X中最出位最震撼的年度事件。”

不伦不类的用词，但却是标题党最擅长的吸引眼球的方式。

捧着手机的男生显然是少数抢先者，他的大屏幕手机上显示着全部打开的图片。

季南俯低下身子去看的时候，恰好就看到可以令“身心都无比健康的男高中生”血脉贲张的一幕。

空旷而寂静的女生厕所里，婆娑树影在少女的身上映出斑斑点点的阴影，摄像机角度拿捏得非常好，正好倾斜四十五度角照到了少女上半身被水打湿了的薄薄的白T裇，两点蓓蕾般的凸起清晰可见。

光线。温度。滴着水的头发。旁边脱下的校衫外套。

“哇靠，是X中现实版制服诱惑吗？”捧着手机的男生兴奋地自言自语。

“这个女生好像我们班里的某一位啊。”暧昧不明的语气附和着。

还不止这一张照片，继续往下拉大概还有六七张。

就在旁边又围过来几个男生的时候，季南突然发飙了。

“什么嘛！”

在众人困惑不解，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季南轻描淡写地抢过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直接将电池掰了下来，像瞄准一样，微微眯起眼睛，“啪”——手机电池准确地从三楼的窗户抛了出去。

“季南，你疯了吗？”终于清醒过来的男生扑过去，抢回了季南手中的手机。

“这疯子，当时真有可能把我的手机也扔下楼去。”——在之后的十几分钟里，男生后怕不已。

[三]

百里一如往常地在喧哗的自习课上沉浸在数学世界里。

她刚刚解开了一道难题，一种美妙的成就感令她的唇角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在学校BBS浏览速度惊人的神帖出现后，自己莫名地成了焦点。

此时的百里，怎么会想到那天她在教学楼下被唾了一身的粘稠液体，跑到厕所拼命地用水洗掉头发和衣服上的唾液的场景，竟然会被偷偷地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