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如斯到了第三日,就在她以为只要自己安安分分混吃等死就可以天下太平的时候,衣莫染却一大早便在后院庭园里等着她。
卓姿姿只是路过。
这庭园她每天都要路过,可是今天尽管她很想忽视那个坐在庭园中专心泡茶好像没有特意在等自己纯属偶遇的白衣男子,但心里却十分之清楚,他就是在等她。
可以就这么走人吗?
不行吧?
在人家地盘上,她又能跑到哪儿去?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虽不敢说天不怕地不怕,但面对谋权篡位成为一国之君的阎裳都敢直呼其名的人,在这个笑容恬淡的人面前,却硬是生出头皮发麻的感觉。
“衣馆主,好早。”
衣莫染浅浅一笑,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他的笑一向是如此淡然而和善,因而姿姿完全无法放下心来,无法知道这笑容后面还有什么等着她。
衣莫染替她倒了一杯茶,姿姿一面喝一面偷偷观察他,一杯茶喝完,他竟然还没有“变脸”。这倒和平常不太一样的,这个人脸上功夫做的虽好,但单独面对她时,似乎也没多少耐心的。她放下茶杯,正想跟他说有什么话就直说,这么耗着着实有些费神的时候,他倒先开了口。
“这杯茶就当给你赔礼,那日的话我说的重了,只是为了给你些警告,恐怕是有些伤人,我该道歉的。”话语虽淡却带了几分真诚,反而是把姿姿给愣那儿了。她就算设想无数种状况,大概也不包括这一种。
“嗄……嗄?”
衣莫染替她续着茶,“我已经听说罗刹身亡的消息,看来确实有些错怪你——虽然你在这里依然对水越是个潜在的危险。不过,”好吧,终于肯不过了,“人总有想要摆脱的过去,无论是谁,都该给他这个机会。你留下吧,不过——”又不过??
衣莫染淡淡打量了她一眼,“不过,你的头发你自己想办法,这个样子太显眼。”
姿姿充分表现出她的惊讶,“原来你有看到我的头。”
衣莫染颇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他又不瞎。
姿姿冲他耸鼻子,谁叫你那么蛋腚,蛋腚得让人以为你眼瘸。
“头发我是可以自己想办法,不过有件事,还得请衣馆主帮我想想办法——。”
衣莫染淡淡转头——这个女人转变的倒快,自己才只退一步,她就顺杆而上了。
“只要你不惹麻烦,尽可以说说看。”
“你人面广,帮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对象可以嫁?”
姿姿要他帮的这个忙,倒真的让他愕然在那里了。这看起来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可足够难住他——首先他不是媒婆。就算偶尔串一回—— 一国之君钟情的罗刹女,有人敢娶吗?
姿姿才没有乖乖等着他的回答,客气一笑,“——那就拜托了。我也不是很急,最好今年找到,再处个一年半载的,明年就可以成亲了。”
衣莫染也不是不可以拒绝的,只是短暂的迟疑,错过了拒绝的时机。无妨吧,的确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解除了对衣莫染的防备姿姿一身轻松,她最大的压力竟不是来自逃亡而是那个比云淡比山远的男人。他表现出来的虽然无害,但一定也是个有过去,而且想要忘记过去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冒着风险把姿姿留下来,这种举动的理由只有一个——感同身受,同是天涯沦落人。
不过她倒是低估了衣莫染的办事效率,就在她还不急不慢的期待着衣莫染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美男的时候,那边,却已经从自家开始了筛选。
姿姿在楼里正听着美人抚琴,柳稚便来请她道:“卓姑娘,馆主请您到楼上一叙。”
姿姿刚上了楼就愣在那里,衣莫染青灰长衫宁静淡雅,面前却站着三个男人,一个体格彪悍一副打手模样,一个胡子拉碴一副屠夫模样,最后一个一脸横肉一副土匪模样。跟这三人摆在一起,衣莫染那可真是天人模样。
“馆主,你这是……”
衣莫染笑容淡淡,“这都是秦楼和附近楼馆最出色的护院师傅——尚未成家的。”最后那句补充直接让姿姿变了脸色,他这是在说他们是给她找的相亲对象吗?
她谨慎的,试图用不太伤害三位护院的话委婉道:“馆主,其实我比较偏好细瘦一点的——”她指了指楼下弹琴的美人琴师,当然,其实她着重的不是细瘦与否,而是人家的脸——美人,这点很重要,而不是土匪和打手。
衣莫染却不知是真不懂还是故意忽略,也仅就细瘦这一点来说,“手无缚鸡之力的类型,无论从体力还是胆识上,显然不适合你的现状。”就是说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人别说保护她,就连娶也是不敢娶她的。
还不等姿姿再说什么,那三个护院对望一下,却先开了口,“馆主,我们是冲着你的面子来的,(大名鼎鼎的秦楼馆主当媒人,怎么也该是个头牌等级的美女吧?)但我们虽然是粗人,但也是要娶中规中矩的女子回去的,这种奇风异俗的女子我们还是——”说着话还望姿姿的头上看了一眼——
怎样,没见过尼姑戴海盗帽啊?
细瘦美人不敢要,彪悍男人还不稀罕要,她还嫁不出去了怎么着??
姿姿很郁闷,三个男人一走她就忿忿地坐在衣莫染旁边的椅子上,自己倒了茶灌了两大杯。衣莫染眼中稍嫌歉意看着姿姿喝完,重重放下杯子,她伸手一指楼下台上的歌舞琴乐,“我就要那样的!不是美人,我还不要了!”
难得衣莫染居然没说什么,只默默点了头。虽然希望越发渺茫,试试总归可以。
这么好说话的衣莫染姿姿反而不习惯了,她几乎要以为其实从没有那样一个人,只因为她会招来麻烦而毫不犹豫的对她出手。衣莫染的淡然宁静像是亘古便存在那里,坐看风云变色,却没有一件世事可以稍动了他浅浅的笑容。
夏扬一回来便能够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同,那些不时浮现在姿姿和衣莫染之间的不和谐似乎一夕之间荡然无存。当然也不是说他们两个变得多么和谐,至少,彼此之间的敌意没有再出现过。
“姿姿,你和衣馆主之间的矛盾解决了?”晚饭的时候夏扬抽空问了,姿姿边扒饭边支支吾吾的应了,这个问题问到这里就很好,不要再深究。
可惜夏扬却没有这么合作,“你们之前的矛盾似乎很严重,现在能放下倒是很好,看起来你们两个似乎挺忙乎,在忙什么?”
夏扬已经放下了筷子纯聊天,姿姿急着嫁人虽然有一部分他的原因,但也不太想让相亲这种事情被他知道。终究同学一场,被人家告白过,还拖累着人家一起穿越,来到这里又受他救治一路照顾——被称为良心的那个东西,正在给她谴责啊谴责。
原来她有良心,很好。
姿姿其实正在考虑用什么理由可以搪塞过去,但夏扬显然误会了这种沉默,反而对自己过度的询问歉意起来,自己转移了话题——“陈老爷……来信了。”
“你爹?家里有什么事吗?”
夏扬摇头,“家里没事,不过我有照他的嘱咐给家里写信报平安,提起过我们的行程——他有个朋友在关外跑商队,最近也来到了水越,所以陈老爷……”夏扬有些犹豫,“他希望我跟着那个朋友一道去关外,见识一下关外的行情和商队的情况。”
这对姿姿来说是个好消息,而夏扬显然自己也为此动心,否则他若不想,找理由推掉就好。而他既然犹豫,必是想去,至于令他犹豫的原因很显然只有一个——卓姿姿。
姿姿已然明了了大概,“你希望我跟你一起去?”
夏扬有些失落的摇头,“我已经见过那个商队领队,他说关外一路环境恶劣,你身上的伤刚好,根本不适合旅途劳顿。”
姿姿大喜,她还在烦恼该用什么理由拒绝跟夏扬一起上路,现在连理由他都替她找好了。好人啊——赐予好人卡一张,拿着卡您可以走人了。
“你想去吧?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姿姿很乐呵,不愧是生在现代的大四男生,懂得机遇而且在机遇面前可以保持足够的冷静不被感情冲昏头脑。似乎也不用她再煽风点火,该怎么做夏扬很明白。短暂的分别而已,用不着跟生离死别似的。
“小卓,既然回不去,我打算在这里大展拳脚。关内的情况一路大致有了了解,关外也是个很重要的市场及货源地,我的确打算跟着去看看,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一直不能放心,看到你跟衣馆主和解,这大概也是个好消息。”
姿姿用力点头,充分表示赞同。只要夏扬一走,她就可以放开手脚尽情去相亲,待生米熟饭她嫁了人,夏扬不死心也得死心。
一切完美得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同情了夏扬一个。如此一个养眼的荡漾美少年,真是可惜啊可惜。但若不可惜了他,她的余生将在老妻少夫的自怜中度过。
及此她突然想到一个一直没有提起的问题,“你这次要跟商队去多久?去很远的地方吗?”
“不,这次商队只是在瑶江满地一带采购一批货物送到关内,不走大漠,大约两三个月返回来。”
“……”姿姿很沉默。两三个月……两三个月你还用搞那么凝重,真以为生离死别呢??
“如果你一个人在这里会害怕,我可以跟领队说说走快一些,尽早回来的。”
姿姿面无表情的回答道:“不用,你可以过个两三年再回来。真的。”
夏扬为了赶商队走的很匆忙,姿姿长舒了一口气,虽然只是暂时,总算可以卸下负担。即使明知道表里不一,但整日被一个纤细诱人的荡漾美少年深情凝望,也是一件很难熬的事。
她隐约间觉得秦楼里似乎有些忙碌起来,那些娇柔妩媚的美人们颇有些行色匆匆,她一眼瞧见柳稚,把他拦了下来。
“馆里有什么事吗?”
“没事的卓姑娘,艺魁赛快举行了,秦楼里的大部分都要去,一个个忙着准备呢。哦,正好,馆主请您去呢,倒省得我去找您了。”
姿姿告别了柳稚,自去了衣莫染的房间。此人看起来也忙得很,桌上堆着满满的纸卷名册,见姿姿走来也只是抬头递给她一叠画像,“抱歉,本来答应帮你找合适的人,只是艺魁塞将近,太多事情要处理。这里是秦楼所有男子的画像,与其漫无目的的寻找倒不如你来挑选,有中意的我再单独去说,也可以避免上一次的情况发生。”
姿姿愣愣的接过来,大叹这位仁兄好仗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