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焰挥手示意信涯起身:“准备如何?”
“已经就绪,只待天一黑便可发动进攻。已经派右翼中的其他密探刺杀行默和望仁,有九成把握。刚了解到,风一族‘七风’争斗仍未停止,有愈演愈烈的倾向,疾风长老甚至想以剪烛的性命换取王的信任。”
“信任?有这东西吗?”灼焰冷笑一声,“随他的意好了。信涯,为什么不派人刺杀剪烛,战斗时你安排谁对付她?”
信涯略一迟疑,才道:“剪烛剑术确实不低,这一个月在军中历练,更有长进,只怕军中除了你我还没有人能应付她。我与她交过手,也知道她的剑术底细,交战的时候,我想与她对阵。”
“可以,”灼焰的眼中闪出捉摸不透的寒光,“信涯,等到这一役大功告成,你的任务就结束了。有什么打算?”
信涯缓缓抬起头凝视阒灼焰,想从他的眼中读出意图,但是,灼焰的眼中没有丝毫表示。
迟疑了很久,信涯终于道:“任务既然完成,我……可以带着我的母亲离开了吧?”
回答显是在灼焰意料之中,他只是很惋惜地长叹了一声:“还是不肯留下?好吧,这几年也辛苦你了。你的母亲现在就在火一族王城你原来训练的阁中居住,这次战斗结束,你就可以带他离开了。”
听着灼焰冷漠的话语,尖锐的恨意夹杂着喜色从信涯眼中狠狠划过,但是,转瞬即逝。
“谢元使,信涯告退。”
直到走出主行营,信涯才缓缓松开紧紧纂着的拳头,指甲已将手心印出了血痕。
他怎么能够不恨?如果不是灼焰设计陷害,身为风一族“七风”之一的父亲怎么会在五年前冤死狱中!如果不是灼焰以母亲为质,他一名风一族的术者怎么会成为火一族的密探!两年的密探生涯几乎让他崩溃。终日为身份暴露而焦虑不安,为亲手害死一个个并肩作战的同伴而内疚,为一次次战斗而浴血拼杀,还要为不知是谁的监视者处处束缚!如果不是监视者几次向火一族汇报他的动向,他早已向风一族长老汇报实情,右翼军也不会落到今日全灭的下场!
不过……信涯紧抿的嘴角忽又露出笑意:既已知道母亲的下落,他就再也不必被火一族要胁!火一族三万之师,要灭掉右翼军八千残兵已经无法阻挡,但是他,也有足够的力量让他们血债血偿!尤其是灼焰!
当然,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不过,还有她在,只要她相信自己……
杀气从信涯眼中射出,天已微黑。
挽歌
一个时辰之后,风火两族开始交战。不出意料地,行默、望仁已经被刺杀,只是一个交锋,火色的术服便燃烧在战场各处,淡青色的风一族战士几被淹没。
也是不出意料地,信涯看到了那个正在火焰中跃动的浅黛色身影,狠厉,可是无助。
是时候了,信涯告诉自己。几个纵跃过去,信涯踏上飞剑,伸臂一挽便将剪烛挟住:一个月来的作战令他早已洞悉剪烛剑术上的漏洞。出乎意料地,剪烛并未反抗,或许是知道自己反抗也是徒劳,就这样,静静地,任由信涯将自己带离了战场。
信涯将剪烛带入初次相见的那片林中,放下,用灵束反缚。他并不担心剪烛会挣开灵束,她的灵力虽高,却还不足以和他相抗。
剪烛浅碧色的双眸凝视着自己术服上的统领徽标,也没有说话。
“已经知道了吧?我已经留下线索了,以你的能力,不可能猜不到。”信涯知道她已经发现了传讯的秘密:初入营之时,他给剪烛的术服上所嵌徽标并非寻常统领所佩的增长灵力的宝石,而是王族秘宝血水晶!只要滴入持有者和另一人的血,就可以以血水晶传递声音!风一族的军情正是这样传入火一族营中的。剪烛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找了那么久的密探,实际上向火一族传讯的,正是她自己!每一条军令都是她亲自发布的!
不同于想像中的反应,剪烛的眼中只有漠然,这让信涯的心中说不出的慌乱。他只能低声道:“你已经知道我是密探了。我并不想……可是他们以我母亲为质,我不能负她!”
剪烛一声冷笑,依然不语。
信涯只能接着道:“现在情况有了转机,我已经知道了母亲的关押地点!剪烛,你愿不愿意配合我,向火一族复仇!你还不知道吧,不只是火一族的司命元使灼焰,‘七风’中的和风长老也是背后的主使者!他已经叛族了!”
剪烛沉默,许久,才终于淡淡一笑,浅碧色的双眸已然无光:“信涯,我一直视你如师长,敬你,信你。若不是因为你,我也确实无法在这战场上生存下去……可是现在,你要我……”
尽管没有说出口,信涯知道,剪烛无法说出的,是信任二字。
“相信别人真的有那么难吗?”
天真的问话似还在耳边,眼前的女子眼中却已经全无当初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清澈目光。尽管早有预料,信涯心中依旧怆然:信任,对于一个密探而言,岂非早已是天外之事?时刻背叛着身边的战友,亲手将他们化为亡灵!密探是只能在黑暗中生存的影子,他又怎么敢信任别人,又哪里值得被别人信任?
如果面对的是别人,可能他早已经放弃。可是此时,望着剪烛,这个过早承受了战火侵蚀的风一样轻盈的女子,想起她那清澈空灵的挽歌,信涯忽然鼓起了勇气。
“剪烛,这一次,我是全心全意,用我的生命相信你。请你,相信我……”
信涯自己也不明白,这个女子究竟有什么力量,让他觉得,可以以生命相托付。
或许,是她在无助时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吧。不信任是相互的,信任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点一点地,似乎是错觉,但是剪烛的眼神,渐渐地真的明亮了起来。她直视着信涯的双眼,轻声道:“你,真的想背叛火一族?那你的母亲呢?”
“一定会没事,只要我们合作!”信涯断然道,“趁着现在火一族在全力征风,王城空虚,我们去救出我母亲,然后,杀掉在军中的司命元使灼焰,控制火一族军队!只要我们行动够快,以我们的配合,完全可以……”
剪烛打断了他:“我只是想问你,你真的相信我,真的要我相信你,背叛火一族吗?”
信涯轻轻笑了,似是卸下一副重担:“剪烛,你不知道无法信任别人的日子有多残忍……我本来就一直想叛逃的,尤其是遇见你之后。”
“真的?你无悔吗?叛逃后,你又要怎么样?”
“我一直在想,为了你这样的孩子,这战争,也不该持续下去了。我们可以结束这里的战斗,然后消失!我们可以远离战场,到再也没有血腥没有杀戮的地方去!到和平温暖的地方生活!再也不用以生命为代价来信任别人!”说到后来,信涯隐已无力。那是他多少年梦寐以求的生活啊,没有战争,也没有刀光剑影,只有微笑,和信任……
“是吗……”剪烛忽然微微笑了,像清风拂过大地,信涯的心,竟一下子温暖起来。
但是一阵沉默之后,剪烛明亮的双眸复又黯淡。她叹息着,摇首:“信涯,我一直觉得,信任就像一束光,可以驱走最深的黑暗。可是……”
信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他不能不信!因为剪烛猛地挣断了身上的灵束,皓腕疾挥,一刃霜剑闪电般没入他的心口!
“可是,密探只能在黑暗中生存,你心中那信任的光芒,只会完全地,毁灭你自己……”
剪烛冷漠的语声已经完全不似平时的轻柔,双眸映射出的清光也不复面对死亡时的无助悲伤。望着信涯难以置信的眼神,她的话语如冰冻结信涯的心:“你没有想过吗,任务一旦完成,你就没有用处了。”
信涯已然混沌的心中猛然清明:是她!她就是自己的监视者!否则以她的灵力怎么会感应不到血水晶的启用!装出无法应对战场的样子只是为了骗取他的信任!火一族定是早就看出了他的反叛之心,故意在任务完成之际把她安插在自己身边!自己怎么会那么荒唐,身为秘密竟然想要相信别人,而且是自己的监视者!他竟然请求和监视者联手反叛!
“你应该知道的,我和你不一样。我们,是祈求力量……和毁灭的人。”剪烛在信涯的耳边轻声道。
无力地闭上眼睛,信涯清晰地感受着心口的刺痛。他已无话可说,只听见剪烛复又轻柔的声音:“你不是问过我,如果你逝去我会不会为你送灵吗?”
清澈空灵的挽歌再度漾起,像温柔的风,轻轻地,拂走信涯的生命。可是信涯没有看到,吟唱时的剪烛,双膝并起,徐徐地,跪在他的身前。
没有谁可以迫人双膝跪下,王也不能!只有……下跪者真心忏悔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