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要说是你伤了他?”秋少风脱口问出,虽然他猜得到答案。
苏雪儿淡淡道:“我想让你活下去,想起我。”
秋少风只觉心中一阵愧疚:她如此对他,为什么自己却仍记不起她?一次又一次伤着她的心,一年又一年让她芳华逝去,自己究竟在等什么?她又有什么必要让这样的自己忆起她?
沉吟良久,秋少风终于问出了口:“苏姑娘,若我能忆起你,我会是你的什么人?”
“……知音,而已。”迟疑了许久,苏雪儿语声涩然。
“苏姑娘,您为在下浪费七年的时光,这让在下何以为报?知音确是难寻,但您也不必如此放不下过往。”
原以为苏雪儿听过后会有所触动,可她却淡然一笑:“秋少侠,蛊由心生,你虽中忘蛊,忘却谁却由你心来决定。七年的找寻都不能让你破除心障,你觉得真正放不下过往的,是我,还是你?”
随着她的话语,一曲《平沙落雁》响起。大音希声,清微淡远,秋少风只觉得眼睛模糊起来,过去与现在都不再重要。他只想呵护眼前这个淡然微笑的女子,无论这个中秋过后,自己是否还记得起宛如落梅的她。
曲终无异听,响极有馀情
缓缓走向最后一程,忘川亭,那是一切的起始。两人在夕阳下并肩徐行,背影说不出的凄凉冷清。
他已与她约定,若今年还忆不起她,便合奏一曲《高山流水》,从此,天涯各路。不是为他,是为她。
一个人的生命,经不起太过漫长的等待。不如在她厌倦这份爱之前,迫她放手。
可是还未接近忘川亭,森然的杀气便让他们止了步:是冷流!
“回去!”知道冷流的目标是自己,秋少风推了犹自发愣的苏雪儿一把,便与冷流战在一起!他知道自己绝非冷流对手,只盼能拖延时间让苏雪儿离开!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可苏雪儿只是呆了一样望着两人对战,竟一动也不动。冷流趁隙向她刺出一剑,她竟似忘了格挡,反而下意识地以身体护住了琴!
“闪开!”见她危险,秋少风不顾一切地推开她!手中剑舞得不成章法,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就在顷刻,他不在乎!他只想让她活下去,不惜一切也要让她活下去!
斑斑血迹染红了琴身,看着满身浴血的秋少风,苏雪儿这才仿佛清醒过来,手中的琴铿然落地,她的眼中满是绝望!
“少风!”
决然拔剑出鞘,苏雪儿不顾一切地刺向已想罢手的冷流,一如方才的秋少风!秋少风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双眸中写满了哀怨和自责,招招只想取人性命!
那是……为他吗?
她的身影如白梅,幽独超逸在风中飘摇。然而无论怎样紧逼,她始终伤不到冷流半分!一次又一次被冷流逼退,回望为她而伤的秋少风,她终于住手,长剑落地,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一剑还一剑,冷泉既然没死,我也就不杀他!比武之事,从此一笔勾销!”冷冷扔下这一句话,冷流竟自离开了。
然而没有人在意他,秋少风勉强为苏雪儿拭着泪,强笑道:“傻丫头,就算手上没剑,怎么不用琴去挡。”
“我、我不敢……你的琴断后你才忘了我,我……我怕琴毁后也不再记得你……”
原来她是想起了那七年前的刻骨往事,原来她不惜以身护琴,只是怕忘却了他。
秋少风叹息着摇首:“不过是一个知音,何苦……”
手渐感到冰冷无力,欲为她拭泪却再也动不了分毫,只听苏雪儿低声哭道:“可是……我们不止是知音,我……”
……为什么……为什么听不到她的声音了……秋少风强自睁大眼睛看着他,只看到她无法误解的口型。
我,爱,你。
往事如落花缤纷飘入记忆,秋少风只觉得阵阵眩晕。
当年他与他,已是江湖上公认的侠侣,但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那种微妙的感情。
她于他,就如天上的星辰一般圣洁高贵,令他不敢触碰。她的琴和剑,都如白梅般,不染一丝人间烟火气。那一个“爱”字,便被她的高贵所慑。是以尽管他们已携手闯荡无二心,“爱”字,却始终不曾说出口。
他却不懂她的心事。一个女子,纵人在江湖,却仍有闺阁之女的矜持沉静,爱意断不肯率先表露。虽然眼神炽热、琴意明了,不闻他亲口说出,她也只能苦候。
这一等,便是几年。
当时的年少气盛还经不起平淡的流年,欲合还分的暧昧让她无法忍受,可偏偏心中又放不下他。
她竟约了苗女为她下蛊,她要忘却他。
本还下不了决心。在忘川亭,一曲《高山流水》却无法合契。她不知道他的心是为她而乱,当他的琴弦根根断折,她终于绝望。她以为,他们的结局已如此琴。
曲毕,苗女依约下蛊,她不曾闪避。忘记他,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
蛊物放出,他本是吃惊,见到她的眼神却明白了一切。背叛、绝望、无助……无数悲哀涌上心头,可在蛊物入体的那一刻,他仍是挡在了她身前。
中蛊的那一刻,他选择了忘记她。如果她不曾爱他,如果她不告诉自己她爱着他,纵是相识,亦是枉然。
如今,她终于说出了,我爱你。
望着她已显成熟的容颜,秋少风只悔自己的天真让她苦候了七年。总以为琴音就可以表述一切,却不知一份爱要经得起世事变迁,怎能让意会代替了爱的语言。
模糊的视线中她渐行渐远,脑海中只余她无助的泪眼。
又是一年中秋夜,忘川亭,琴音独舞。
如琴声般清亮的语音再度在亭中响起:“在下姓苏,名——”
“雪儿……”久违的名字从秋少风的唇边逸出,光芒在苏雪儿眼中徐徐绽起。
一曲《高山流水》在亭中悠然散开,轻盈似舞玉翻银,缭绕如水墨烟云。天作之合再度临世,一曲绝世之音在忘川回响,典雅隽永。
一曲终了,秋少风又独自奏出一千古名曲,幽怨迷离的琴音和着林下之风,深情细腻。待天籁之音在指间散去,只余亭中那一对璧人携手执琴。
《凤求凰》。
死棋
“阁主!沉沦寨已经突破第三道防线,就要冲上来了!”
“阁主,请您出面主持大局啊!”
径溪山顶上,一座小阁静静矗立着,几个身上脸上满是血污的汉子手提兵器,向屋内嘶声呼喊,却始终不敢闯进门去!
与阁上的清雅静谧相应的,却是山脚下的血流成河——径溪阁秋老阁主猝然辞世,宿敌沉沦寨便趁虚而入,冷寨主亲率精兵攻山!阁中几位堂主已带兵奋战了一天一夜,怎奈敌人是有备而来,冷寨主又武功卓绝,眼看径溪阁已将被攻下!
耳听着山下的厮杀声越来越近,终于有人忍不住:“还管什么阁规!冲进去把阁主逼出来!”说着兵刃一横,便要破门而入!
但就在此时,阁中竟然传出了话语声!语气淡淡的,声音却是清柔和婉:“再给我半个时辰,我定挽回败局。”
门外几人都是一怔,静了下来。就在此时,只听阁中“嗒”的一声轻响,竟是棋子落盘的声音!
径溪阁已将被人攻破,阁中的弟兄们都在并肩与敌人死战,生死只在毫发,阁主秋挽情居然还在与人下棋!
此时阁中却是另一番情景。
“夕朝败了,”几次想要落子,却终是缓缓放下,自称为夕朝的男子叹息着,竹青色长衫衬出他一副书卷气,“挽情小姐,在您落子之前,夕朝本以为这棋已是死棋。”
秋挽情清秀的面容上隐隐地现出几分喜色,但语气仍然平淡:“寒公子见笑。我这棋本是行险,三处相断互不通气,不过……”
“只要这关键一子落下,再辅以几子,同气连枝,这棋便可反败为胜!”寒夕朝指着方才那一手定胜负的棋,颇有几分感慨,“胜负只在顷刻了……挽情小姐,夕朝已经认输,请问您要我做什么事?”
苦心布局只为他这一言!秋挽情立即弃了棋盘,向寒夕朝盈盈下拜!
“挽情愿做那一子以救径溪阁,求寒公子助我!”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此寒夕朝还是不免动容。望着刚刚除下孝服的秋挽情,他不禁暗叹一声:如此一个深闺秀女,为什么偏偏就做了径溪阁的阁主?
他自也知道秋挽情的迫不得已:当日秋老阁主受人暗算重伤,自知不治,竟拿出两位少阁主叛阁的证据,当场赶出了阁去!随后他又迫年仅十八的幼女秋挽情在阁中诸人面前立下毒誓,出任阁主,誓死保护径溪阁!
秋挽情本是体弱多病的闺阁弱女,从未涉足过江湖!但那时父亲危在旦夕,她不忍见他死不瞑目,只得含泪应允。可要她这等柔弱女子出任阁主,又岂是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