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求的,是心无他人的花杀,而不是眼前刻意冷漠的她。
只是每每回想起她最后的许诺,总有一丝不安浮上他的心头:据手下说,龙玺死前未曾留下一句话,那她认为他希望的事,究竟是什么?
洛一方没有头绪,花杀这几日却忙碌起来。数次验尸,排查人手,出苑求证……甚至接连两三日不见踪影。回到聆音苑时,只觉她风尘仆仆,清瘦了几分,连那袭碧衣都似蒙了一层灰色。他有些心疼,却也知她是为何,只能无奈摇头。却听她冷冷道:“我查到抬酒人,他便死了。我查到交换青丝一夜之处,便失火了。我查到卖酒者,他便失踪了。”
洛一方并不意外,回视着疲惫的她:“若有人下毒,这些自然要处理干净。”
“所以,”花杀不知为何,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证据已无法找出,我们只能推测。不知洛苑主是否认同?”
洛一方对毒杀之事依然不得要领,反问:“推测?你要如何推测?”
花杀眸中闪过莫测的光:“明日快意楼、洗墨阁和各方门派齐聚聆音苑,我自会说明。”
对错
“各大门派齐聚聆音?”洛一方讶然,“我怎么不知道?”
花杀挑衅般望着他:“我派人通知的。既然是我们两人清查,我自然有权利。”
“你——”洛一方惊怒交集,转念便明白,花杀定是要公布对已不利之事,才会如此欺瞒。但他不解:她如此做目的为何,又要如何下手?
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花杀冷冷笑道:“洛苑主,若非你一意促成和解,我也不至如此对你。”
“和解何错?”不想她存的竟是这等心思,洛一方愈发愤怒,隐隐几分悲哀,“洗墨与快意连年征战,死伤无数,和解有什么错?”
“和解大错!”花杀声音倏地尖锐起来,飘忽不定,“朝廷为什么几年不理江湖事?因为洗墨与快意相互制衡。如今两派和解,朝廷大军已经开拔,或招安,或血洗,只有这两条路可走!你自以为是地登高一呼,让武林群起响应,我们怎能不顺应,可后果呢?寻常人看不清,你洛苑主难道也不曾想过?”
无音
洛一方微怔,许久,有些艰险的绽开一丝笑意。
“花杀,你看得如此清楚,倒让我有些惊讶。本不想将你牵涉进来,可惜我心虽如此……你却执意要与我为敌。”
她本是定定看着他,听得此话,眸中神色也渐渐柔和起来,背转过身去,低声道:“可惜,这世上再不曾有人像他那般关心我。”
“他”自然是指龙玺,洛一方望着那抹碧色,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怒火,沉声道:“我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可——”
“你在说什么?”花杀淡淡的语声打断了他的话,蓦地转过身来,看着他开合的嘴唇,浮现出一丝落寞的笑意。
他怔住,丝丝细节在脑中闪现:每一次她打断自己的话都是她低头时,每一次说到激动处她的声音都会怪异,每一次他来到她身后她都无法觉察,每一次自己说话时她都要紧盯自己……洛一方忽然明白了什么,声音顿时干涩起来:“你——”
他说不下去,花杀却清清浅浅笑了,笑得盈了泪。
“龙玺……只一日便发现我失聪了。”
聆音苑中一片沉寂,只有她的声音飘忽着,轻轻柔柔逸入远方:“而且只有他会问我名字,而不是唤我花杀。”
聆音
翌日,各方江湖人士齐聚聆音苑,听花杀诉说此次毒杀始末。因这结果关系到武林的未来局面,各方各派均十分紧张。洛一方看着那袭碧衣立于堂中,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清明。
花杀一开始便说明聆音苑与此次毒杀脱不开关系,引得众人大哗。之后她令人抬出快意楼首堂主之尸身,请武林中几位精通毒性的前辈当场验看。几人验过后都肯定地道:“此人在死前曾服下断肠草的解药。”
众人再惊,花杀这才说出酒中本有两种毒药,由此可知断肠草便是快意楼所下。一时快意楼成千夫所指,待得喧哗声稍寂,花杀才又轻声道:“但杀死龙玺与首堂主的却是奇毒青丝一夜,此毒须在饮后刹那服下解药,方能安然解毒,否则至少会一夜白头。但……洛苑主却安然无恙。”
她虽未明言,但众人都已明白青丝一夜应是聆音苑所下。本是和解人却做如此无耻之事,江湖群侠愈加愤怒,洛一方却恍如未闻,只坦然望着花杀的背影。
他相信她。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花杀缓缓回过身来,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
“不过据我医治洛苑主时所见,他的杯中解药是与毒药溶在一起的,此法极险,不应是故意。因此我推测,此事是聆音苑中人自行动手,洛苑主……并不知情。”
她说罢,静静望着他,眼中尽是复杂情绪。终于,她浅浅一笑,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谢谢,抱歉。
飞花祭
又是一年寒冬过。洛一方负手站在苑中,看着春日枝头几朵小花,唇角微扬,又忆起了那个只留下浅碧色身影的女子。
江湖事,瞬息万变。因下毒之事让和解再无可能,快意楼便与洗墨阁再度对敌,聆音苑也无法独善其身,借口快意楼曾对苑内下毒,与洗墨阁结成了同盟。数次合作中他也曾见过她,只是,他再也没有对她说过话。
她身边那一缕灰色的影子,断绝了他所有希望。
那是她的影卫,龙玺。
青丝一夜,白发三千,以毒攻毒,互为解药。那一场毒杀,本就是他与洗墨阁议定的。
聆音苑故意提出和解,让快意楼无法拒绝,安排了那一席酒宴。在龙玺敬酒时,手指轻弹,将白发三千撒至洛一方的酒杯上。他先饮青丝再服白发,便只会一时闭气,并无大碍。
而龙玺为免人怀疑,却是先服白发三千,再饮青丝一夜为解。白发三千本是剧毒,常人若无青丝一夜相抗,入口便亡。但龙玺为做花杀影卫,抗毒本领极强,服后只需闭气七日。他因担心花杀,便向阁主自请代花杀赴宴,只是白发三千毒性太烈,他怕杀花反对而不曾知会她。毒发后,她伤心之下心神大乱,竟也不曾发觉。直到公开此事的前一夜,龙玺醒来,花杀才解开心结,促成两派联手。
若非如此,以花杀心性,定会将下毒之名安到自己头上,一世为敌吧?洛一方回想着离别时的情形,寂然摇首。
即使如此,她还是不动声色地回绝了他。他以唇语问她名字,她却只说了四个字,头也不回地离开,便了结了那七日的因果。
他并未告诉她,他曾经很认真地问她名字,只是,她听不到。
看清她清浅一笑的刹那,他就已经明白,在她心中,他终究是不够分量的。
仰首望天,洛一方突然衣袖一拂,真气迸发。狂风拂过,苑中霎时飞花漫天,迷了他的眼,却无法扰乱那七日的记忆。
七日飞花,一生祭奠。
闲坐夜明月,幽人弹素琴
夜深,子时方过,深谷幽亭中琴音缓缓淌出,回旋往复。时而沉稳、时而激起的琴音在亭中浑然不散,终于惊起了在忘川亭中抱剑而睡的秋少风。
中秋方过,又是子夜,怎么会有人在这深谷中弹琴?朦胧中的秋少风猛然清醒,长剑森然出鞘:“是谁!”
无人应声,却听琴音愈加激越。秋少风细细品味,这一曲《高山流水》庄严清亮,在此深谷之中,更是情景交融,气势磅礴!多年来还未曾遇到过此等绝艺,凝神听到妙处,秋少风不由得脱口而道:“好!”
听得他的称赞,琴音忽止,抚琴之人娓娓而道:“高山流水,琴觅知音。小女子闻知秋少侠琴艺精湛,特来拜会。”
那人竟是个女子。听得她语音,秋少风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恍惚:这等情景,为何竟觉得如此熟悉?
见他不作声,那女子起身敛襟行礼,口中道:“苏雪儿有礼了。方才所弹之曲,不知秋少侠可否指点一二?”
映着皎洁的月光,秋少风这才看清这个韶龄女子。白衣胜雪,眼如秋月,腰间长剑更映出她素雅中的英气!听得她发问,他不假思索地道:“姑娘这一曲,清微淡远,确是已得琴之真味。但散音却有失浑厚,曲风不够雄建……”
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口,秋少风讶然看到苏雪儿眼中蓄满了泪,一滴滴散落下来,宛如玉碎。
“还是这样的评价……”她喃喃说着,望向他的双眸中溢出哀伤,“七年了,为什么你还是选择了忘记……”
“姑、姑娘,你……怎么了?”听到她这莫名其妙的自语,秋少风心中有种莫名的刺痛,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在心中盘旋,挥之不去。
苏雪儿摇首,纤手拭去泪水,复又一笑:“让秋少侠见笑了。小女子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少侠可否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