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那天晚上我没有去赴那个约,因为那是一个葬礼,客堂上躺着我最心爱的女子,她早上还跟我说过话的,她说晚上我们一起去划船,好吗?
我看到她时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欣喜,于是口齿不清的含糊两句,分不清是答应还是其他的什么话。她没有多言,擦肩而过时我看见她肩头有一只七彩的蝴蝶正上下翩飞,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出现幻觉,于是揉揉眼睛,那只蝴蝶果然不见踪影。
我很难想像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那天晚上的月光很明亮,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在河边洗衣服,周围有很多人,他们没有和我打招呼,可是,从前都不是这样的。
从前爸爸妈妈还在,走到哪里都有人远远的招呼着,说黄老师,你们一家又出门散步呀?还说小熙恩又长高了,然后走上前来拍拍我的头。记得那时候经常会有人给我糖果吃,似乎所有的人都很疼爱我,直到三年前父母出了车祸。现实残酷,他们不再和我说话,走在路上目不斜视,只当我是透明的。
我已经长大,知道没有人愿担起不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我该勇敢的努力生活。当然,再说回那天早上,那天我遇见了小芙,她从水上飘过来,没有人愿意救她,除了我。我下水去捞起她,将她扶回我的屋子。那是父母留下来的一栋旧房子,建在临郊的一条小河边,那里风景优美鸟语花香,周围都生活着一些普通的人,没有太多的钱,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这世上绝大多数人过的就是这种庸碌的生活,当然,也包括我。
我没有再去上学,我成天在家里靠着父母的一点积蓄过生活,只是我的开销其实也并不多。救下小芙,我以为要送她去医院的,可是在躺了一天之后她突然醒了,跟我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请你收留我。
她长得很漂亮,感觉很纯很干净,我没有别的言语来形容一个过分美丽的女子,纯和干净在我的心里,已经是极致了。可惜最终我也没能留住她,她的阿姨来接她回去,说她就住在隔壁区郊,会经常过来看我。她的阿姨也很美,我估计这是她们家族的遗传。她留下了一颗绿色的珠子,说是多谢我救了小芙的命,当是一个纪念,要我妥善保管。
我推辞不过,小芙离开的时候说会来看我,从那之后她每天都带一些东西来,都是些奇怪且稀有的东西,比如人参,朝露,或者是传说中的什么丹药。她说自从我父母离开之后我就一直精神恍惚,怕是要生大病,她说她学过中医的,会察颜观色。
我一直都没有问她当时为什么会从河里飘下来,是不小心失足,还是故意的。这种话一向难以启齿,可是我真的很好奇。我记得她每天晚上都会来敲我的门,手里托着一个碧银的盘子,在月光下闪闪发亮。那些天的月色很美,皎洁的,有如同白昼一样的光芒。
二、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发觉自己有什么不妥,于是笑小芙大惊小怪的。两个人从相识到彼此熟悉这段时间可长可短,可不知为什么我竟努力的想要与她尽早的熟识起来,于是会与她开玩笑,甚至问一些莫明其妙的事情。
其实我知道自己很多时候都是无心的,我只是太长时间没有与人相处过,偶尔过分紧张偶尔又太放松了,我开始不懂得该如何拿捏这个相处的度,于是问她为什么只是每个晚上过来,白天又不见踪影,难道传说中的聊斋剧情又上演了么?
她面上沉了沉,我才知自己开错了玩笑,于是又慌忙解释,说就算你真不是人,我也不会是故事里的负心书生,如果我喜欢你,这感情就是一辈子的。我突然捂住自己的嘴越发的紧张起来,知道再次胡言乱语,担心她的反应会不会过激。
其实她不知道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现实里没有人和我说话,我没有朋友,只有她肯理我又对我那么好,不管她是哪种生灵,我想我都会一如继往的期待她的。
她沉默了很久,终于扯出一个微弱的笑脸,说熙恩,你不喜欢我晚上来,没关系,以后我白天来就行了,好不好?说完她放下手中的银盘,说吃了里面的东西吧,挥挥手就走了。
我愣愣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月光渐渐隐入云层,似乎有什么在我的心上狠狠的扎了一下,突然的觉得疼痛难忍。四周漆黑一片,她的银盘仍然闪着微弱的光芒,我捧回屋子,感觉周围很冷清。
之后她再没在晚上来找过我,她会在每日清晨我去河边挑水时在那等我,手里托着的那个白色银盘在阳光下黯淡下来,她穿着浅绿的衣服,在露珠的映衬里显得有些晶莹透明。她递给我东西,偶尔说两句话便转身离开,与我擦肩而过。就像那天清晨一样的,她说,有兴趣,晚上一起划船,好吗?
她其实不知道我有多想念晚上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时光,那短短的半个小时几乎就是我的天堂和整个身心的向往。我很后悔自己说出的那些话语,想像着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不可以再如此一次次的与自己心爱的人擦身而过。即使是幻想,我也希望是甜美的。
她的邀约的确突然,可是我浑身开始跳跃,所以语不成调。我侧过身看她,她微笑着,轻轻的。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水桶从肩上滑落下来,溅湿了一身一地,可我却觉得,那是幸福的。
我一直坐在窗口看时光流逝,是啊从前我都会感叹时光飞逝,觉得自己浪费了那么多不该浪费的光阴,比如情感的偶遇。当你在一个当口没有说出自己心里的感受,那么以后也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我想今晚就是一个绝佳的好时机,那样的夜色,那样的独处时光,虽然从前有很多次,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在心里为自己打了无数次的气,仍然不敢放松下来。
黄昏时朝霞满天,金灿灿的,中间有一缕白,陡然就多了一份凄凉的心境。敲门声响起,我开门,是小芙的阿姨,她面色沉重,说熙恩,来跟你说一下,小芙不能来赴约了。她眼睛有些晶莹,我的心细微的疼了一下,她是临时有事么?
她摇头,她离开了,不会再回来。晚上会有她的葬礼,你能来么?见我神情呆滞她走上前来拍拍我的肩膀,你若能来,也算是赴了你们的约了。
我一直呆坐着,外面渐渐看不清东西,月亮在这时升上了天空,如白昼一样的光芒,异常明亮。我知道,她的葬礼开始了。
一、那片山从前叫芙蓉山,一年四季山上都开着大片大片的芙蓉花儿,有一天几个小孩子上得山来,玩着玩着他们开始争吵。有一些小家伙想点火烧了那些美丽的花朵,一个小男孩站出来说不可以,他说山是大家的,谁也不能毁灭。几个人冲上前去打他,他的鼻子都流了血,仍然倔强得不肯低头,那些血洒在花瓣上,竟然惊醒了沉睡多年的灵魂。
那个魂灵就是我,他们叫我芙蓉,幼时在天庭玩耍的伙伴早被天帝贬下了凡,因为大姐的那份爱情,七姐妹为她据理力争。我被压在这座山下沉睡,却是他唤醒了我,几乎是让我立地成魔。
那个小男孩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家,他听到母亲在叫他。我没有跟上去,他的血将我的衣服染成了红色,可是在如白昼一样的月光里,却又变是浅莹透明。我知道是自己的心在正邪之间摇摆不定,我想不出该如何做才能遂意。
他算是救了我吧,我想,阻止他们烧山,将我唤醒。我每日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开心的出门散步心里都会感觉温暖。他总会走到小溪边的那棵大柳树下仰起头,看着我的方向目不转睛。好几次我都惊慌失措的差点从树上掉了下来,以为他真的看见了我。可是随后他又朝别的方向微笑,我才知道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玉女经常会下到凡尘来看我,在那株泛着银光的芙蓉花前敲三下我便能听到,她说小芙,那颗你随身带的玉龙珠能帮你集聚月亮精华,晚上多出来走动走动,在地底闷着,怕是有一天你真会成魔。
其实我从来都不担心自己是魔还是什么,我只是想感谢那个叫熙恩的男孩子,他放我出来,保护了那一片属于我的山林,几乎不惜生命。玉女说我有感恩之心,便是不可能成魔的,当初几个姐姐下去凡尘时回眼望我的那种忧伤和坦然的眼神,原来在地底埋了那么多年,都不可能忘记。
从此我在夜间出来潜心修炼,发觉自己的灵力大增,玉龙珠逐渐耀眼呈现出浅淡的绿色,月光渐渐如白昼一样的光明。可是我的心里总觉有股若隐若现的阴郁之气,那股气息一直冲击着我,我变得敏感多虑,我想也许是地底的湿气太重的原因。
那天大姐找到了我,她穿黑衣,面色淡定。她说小芙,谁给了你来自幽冥的咒语?她说你的身体正慢慢偏向黑暗的地底,而你本是有玉龙珠护身的,若非天界的人,没有人可以阻止玉龙珠的归元灵气。大姐说原来他们想一个一个的铲除我们,八百年了,天庭是否已经易主,容不得我们的存在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山岭?
我听不太懂大姐的话,我说是一个叫熙恩的小男孩救了我,这么些日子我一直守护着他,说这话时我感觉自己的心底有些发冷,那样清晰的一丝意念闪现,有什么事情将要在他身上发生了。
大姐沉重的看着我,我飞掠出去,空气里伴有一丝血腥。
二、他们家出了车祸,他站得远远的冷冷的看着躺在地上的自己,他不过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他飞身去挡车的,他想保护自己的母亲。这个孩子,我突然泪流满面的蹲下身来,不知道该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
是大姐拉我回去的,她说我的头顶那片黑色的光芒太过强盛,她若不拉我走,也许周围的一切都将被我摧毁。我知道的,那一刻,当那个叫熙恩的男孩望向我时,我心如死灰。他的眼神毫无生机,他连一丁点复活的机会都没有了。远远的我望见玉女的身影,她沉默的看着这一幕,然后转身离去。
姐姐提起,我说我知道,她如此做,只是想逼我成魔而已。所有的姐妹只余下我一个还在幽冥的十字路口徘徊不定,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做。不过只是一次小小的违反天规而已,他们竟如此的赶尽杀绝,这中间,有何玄机?
大姐沉默了很久,说小芙,大姐那时候爱上的,是幽冥的人。见我惊讶,她叹气,说对不起,我并不想如此做,只是爱情从来都没有道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我没有一直呆在地底,是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和继续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