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真有天意,从此天空日日下雨。
一、剑
风微轻,白衣女子手持软剑立于风中,剑身两尺八寸,通体散发出幽蓝的清澈光芒。这是她刚炼好的一把剑,如今就已握着它站在这个人的面前,心下不勉百感交集。
这个男子,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是他害得她家破人亡颠沛流离,那年她七岁,出外玩耍久未归,回去便见到这个人冷酷的脸,还有他剑下父亲毅然决然的声音,“天戈并未炼成,大人如若不信我也无法,碧翼炼剑半生,死而无憾。”一脸大义表情。
她记得这是父亲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话音刚落她便看见父亲的人头落了地,眼角似瞟了她一眼,有一个轻微的摇头动作,一切便都烟消云散了。仇人走远,她在原地默默流着泪。也是自那时起,她学会了隐忍自己的情绪。
千山万里重,对月舞风清,经年惆怅惘,爱恨终须记。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是如何生还过来的,一步一步承了父业勤苦炼剑?她再也想不起那些个不堪回首的辛劳过往,她忘记了所有的从前,只记得要炼一把叫做“天戈”的剑,那是父亲最后的遗愿。却不曾想天戈炼出来时,竟是把软剑。
那天下很大的雨,电闪雷鸣间她在炼剑房里挥汗如雨,剑却迟迟不出。她有些挫败,站在炼剑炉边委屈至极,想自己十年来的波折不觉红了眼眶,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落在火里有轻微的声响,她听得真切,嘀嗒、嘀嗒,似乎直淌入剑心。哭完一场风歇雨停,外面阳光灿烂起来,她抹泪站起身,眼前却出现了一幕奇景。那剑闪着幽蓝的光从炼剑炉中缓缓升起,停在她面前,似在等她伸手过去接它出来。剑,自己醒了。
她张大嘴呆在那儿很久才伸手去拿,当天戈真实地握在她手中时她感觉自己禁不住有些颤抖,这把用眼泪唤醒的剑似乎生来就能揣摩主人的心意,她很快就忽略掉它是把软剑这个事实,不再去想原本用的不是软剑的料却为何会发生这样诡异的事情,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复仇。
这年她十七岁,回想五年前她找到父亲深埋地底的“天戈剑密炼之法”的宝笺,从那时起她便开始筹划,整整五年时间多少个不眠之夜她惆怅百转,如今炼出的这把剑究竟还是不是她原本心目中那神圣的剑影呢?她不记得了。谁还会记得当初,当一个喜悦盖过另一个遗憾时,人是最会自我满足的呀!
仇人已认不出她来,更认不出她手里握着的就是他们曾心心念念想要争夺的天戈剑。天戈启,日月辉。年幼的她自是不知父亲当年铸剑的威名,对面的这个男子却了然得很,所以其实那时他们夺走的,不过是个半成品。那剑并未被唤醒,越是绝世好剑越是难以被掌控,因此铸剑师亡,他们拿回的也就是一堆废铁了。这是他后来才明白并且报憾终生的事情,当初杀碧翼,早太多了。可这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么?如今面前的这个女子,她说她是叫,碧紫烟的?
他冒了冷汗,碧紫烟!他轻唤。这是他心头的一根针啊,他不可得的过往里所有遗憾的累积。可是他不敢确定,当年,可是故意要留下这个活口的?他何需什么绝世好剑,却仍是那样做了,是天意?
“你,长大了?”他讷讷问出一句,突觉自己很傻。不由的,他紧了紧握刀的手。当年他二十七,大这丫头整整二十岁,如今十年过去她柔弱的脸上一脸倔强。定是吃了许多苦吧,受过许多的伤,可他当年是想放过她的,提了碧翼的头回去交差也就够了,他愿意忽略掉那抹隐忍的浅蓝身影,她躲在角落里浑身颤抖,右手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可这些怎么能逃得过他眼睛?这永生的遗憾里是否也包含了这一片刻的刻骨铭心,他分不清。
只是他怎么会打她不过呢,即使她手里握的那把剑看起来那么冰冷,是一把新出炉的剑吧?她唤醒它,究竟用了自己多少的怨?这怨便是这剑的灵魂了吧,他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冷。
她没有答话,只以自己简单的招式向他进攻,他轻松躲开,却又问,“你要杀我,都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她怔了怔止步,看披黑色披风的他,“你是谁?”
“弱水三千,滴水未沾。沈弱水。”
她愣在那里,沈弱水,沈弱水。是那个从十岁起就每月定期送生活品来照顾她的幕后男子了。她从未见过他,可她却因为他的帮助成长得并不辛苦,至少在表像的衣食住行来看,她仍算过得幸福的了。
手持软剑愣在那里,不觉红了眼眶,内心的挣扎远胜过脸上的哀伤,剑却突然似有了灵魂,脱了她的手直直刺入沈弱水的胸膛。他躲闪不及只来得及睁大眼睛。
“怎么会这样?!”是她的惊呼声,徒然暴增的蓝色光芒渐渐减弱,剑却稳稳地穿过了他的胸膛。他指着那剑看她,终究说不出一句知,于是只轻轻摇头,闭上了眼睛。
是想说什么的吧,却是已经来不及。可是他最后闭了眼,是想告诉她,他不怪她了,他会,安心离去的。
秋天的枫叶格外红艳,飘飘洒洒地落了一地。这一刻,是谁在隔岸观烟火呢?
二、见
她将他葬在了父亲墓旁,碑上恭敬写着“养父沈弱水永安—女碧紫烟敬上”,他并不是她真正的仇家,她是知道的。虽然他亲手杀了她的父亲,可他却是最无奈的一个。
“原来你叫碧紫烟?”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低沉空灵。她转过身后呆在那里。她的那把天戈剑再次发出了耀眼的蓝色光芒,光芒深处竟有一个人影缓缓走出。是一位着深蓝衣衫的男子,面容唯美嘴角含笑,刚刚,是他在说话么?
“你从哪里来?!”紫烟退后两步盯紧他,觉自己像是活在梦里。这剑中,何时钻出一个人来了?
他笑得很轻很浅,一步一步走近她,很近很近。他看着她的眼睛,她退后两步他便再跟上两步,“沈弱水他该死,他杀了你父亲,你为何还要替他伤心?”
“是你杀了沈弱水!”她突然想起那天发生的诡异事情,那剑似乎有了自己的生命,不管不顾动了手,剑招狠决至极。
“你为何都不问我是谁呢?”他笑容迷人,她不觉吞了口口水。一共问出了两个问题,关于他是谁这个心头最大的疑问却被深深压在自己心底。他为何字字句句动作声音都处处的压制着她,令她无力招架?她闭了眼睛深吸口气再睁开,他还在!“以为是梦来着。”他低语,样子倒还挺可爱。
“我来助你复仇,可好?”他仍然气定神闲看她疑惑的眼,无视她的问题,他只抓关键。
“可,你为何要杀沈弱水,我并未要你杀他啊?!”她急红了眼上前去抓他的胳膊,想起自己跟他不熟,又放了手。
“怎么,舍不得杀他?莫非,喜欢上他了?”
他突然冒出的这句让紫烟吓一大跳,随即红了眼眶,“你在胡说什么?你到底是谁?!”
心里兀自忐忑,于是开始揣摩他的话语,他却突然敛了笑容盯住她幽幽地说,“你要知,我专为你而来,叫我子诺。”
“子诺?”她抬头,却只望得见他的影子,淡淡地散在风里的,蓝色身影模糊不清。他就那样消失在她眼前,让她措手不及。“你去哪里?”她情急之下问出一句。
“我随时都在,只要你需要。”仍然是低沉空灵的声音,她望过去,竟是在剑里!
许是不能接受这样诡异的事,所以之后的日子里她故意忽略掉那个叫“子诺”的男子,除了必要的防身外她极少再碰天戈剑。可事情总有意外,那日,她还记得,是雨后初晴。
那些人是怎么近到她身前的,她没看清,只觉恍惚一眨眼四周就已站满了人,而她正拿着刚采的鲜花在斜阳里笑得灿烂。来不及惊恐已有一人走到面前,“碧紫烟,你不是一直在找真正的杀父仇人吗?”
紫烟点头又摇头,不知该怎么回答却已被那人的剑唬得退后两大步,“你们是谁?”
“我就是当年指使沈弱水杀你父亲的人,你手里拿的,可是天戈剑?”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些苍老,却雄浑有力。
紫烟怔在那里,眼睛有些模糊,明知会有这一天的,她当初准备杀沈弱水也是这个意图,逼出幕后指使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目的。现在这个人近在咫尺她却迟迟不肯转身看他。他已知道她的身份了,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天戈剑的吧。可那剑,那样诡异的一把剑,还有那诡异的剑中男子,她是巴不得不要的。但是给面前的这个人,她却万万不肯。
“你要怎样报仇,拔出你的剑冲我来吧!”身后的那个人还在继续。
紫烟突然就露出笑脸转过身去,举起手中的花,“你瞧我并未拿剑,所以我们不如改日再战?”她才看清,是一个年约四十的男子,骨子里有一股贵族气,该是皇室中人吧。所以才要得起爹爹的剑,才敢暗地里要了爹爹的命啊!今天她终于见着他了,不是没查清他的底,这位王爷阴狠至极,但要杀他也不是没有机会,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是因为她不敢用自己的剑。这话说来真好笑,一个铸剑师竟然不敢用自己铸的剑!
“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高高在上的王爷冷笑,“杀了你我一样可以得到你的剑,这事我又不是没做过。只是连天下第一剑神沈弱水都死在你的剑下,我倒是很好奇。”他的话平和得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秋野,替我解决她,为你师父报仇吧!”他吩咐领头的那位黑衣男子。
那个叫秋野走到她面前,一脸的怨,“碧紫烟,亏我师父这些年对你那么好,处处照顾你你却给了他这样的结局!”他的话很轻,旁人是听不到的,她却听得真切。这个男子看来不过只大她两三岁,却也被仇怨迫得迅速苍老了,她想起自己。这纠葛不清的仇怨何时才能了呢?
他的剑已一个眨眼搭上了她的脖子,好快的速度!那剑很凉,她感觉自己有些微的颤抖,死了也好,她想。死了她就可以去找沈弱水了,告诉他她其实不想杀他,其实她一直都很依赖他,十年的养育之恩她一直记着,说好报仇之后要回报的。可是,她看向不远处那个阴狠的男子,他还没有死,他在旁边笑得那样灿烂,她好不甘心。左手轻轻扶上腰间的软剑,一阵幽蓝的光芒闪过,她闭上眼不想看不想听。
“紫烟,其实你还是需要我的,不是么?”哪里的剑光一闪而过。
三、怨。
“什么,你要封印我?”
“是,你不该在我的剑里。”
“可你该知,你封印不了我。”
男子在朦胧的月光中显得愈加迷离,一张脸美仑美奂的闪着光。紫烟看得有点痴了,随后呼出口气,“子诺,你从不告诉我你是谁,是怎么进到我剑里的。虽然你替我报了仇但你却误杀了沈弱水,你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么?”她的口气软下来是因为她强烈的感觉到,月圆下的子诺跟平常是不太一样的。自从那天他从剑中冲出救下她又为她报了仇之后他们就经常见面,偶尔子诺表现出的狠决总让她胆战心惊,所以她才想要封印他,也许,他真是个魔?可现在,他竟多愁善感得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