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出生的那天下大雨,我叫他忆君,记忆的忆,郎君的君。其实我一直孜孜不倦所追求的,始终都是你。
三、 静修大师,我叫住他。他回过头来的动作迟缓,我知道他在思考着一些缠绕于尘世的问题,他一定没有找到答案,所以面对我的时候,他很茫然。
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来?你可知我所经历的,是怎样的等待?
他嘴唇动了动,许久,挣扎着,却什么也没说出口。阿弥陀佛。他一句佛语就算是给了我回答,我笑,是我活该吗?
这是五年前的一场对话,他知道的,我在这山下已经生活了整五年时间。那一天他转身回头时我看出了他深藏心底的凄凉,他的眼里竟然有点点泪光。我怎么能走,你眉头一皱,我伤心许久。你是悲哀的,我是疼痛的。我以为终有一天他会来告诉我他当日的无奈他的伤心难过,可是几千个日夜过去他仍然诵着他的经,我仍然活在我的梦里。
没有人再坚持我们那所谓纯真的爱情。
忆君已经长大成人,他如你当年一样的宠爱着我,事事顺我意。他偶尔会来看我,有时候叫我阿如,那声音很像你。他说阿如不管你要做什么,你转身回头,我都在你的身后,你从不孤独。
我笑,他说我从不孤独。这一生从头到尾一直陪伴着我的人,都是与你有关的人。你们都给过我承诺,那样信誓旦旦的承诺。可是终于,他也成为了别人的依靠,一个比我更年轻的女子拥有了他,她叫我母亲。
我想世事不管怎样流转,生活总会回到最初的表面,他每日黄昏时站在山顶仰望蓝天,一定早已忘记了当初的那个山谷,夕阳里有血的颜色。那一天的表像是快乐的,可是那种快乐的背后,是苍凉的残破。
爸爸妈妈早已不在,他们在孩子尚未成形时就迅速将我嫁了出去,我是理解的。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小女子尚未结婚就有了孩子,在当时,对他们是多沉重的打击。他们痛心疾首之后不仅要顾虑到我的情绪,还得要为我的将来考虑。我是那样不得安宁的女子,甚至连累了我的父母亲。
只是爱是那样不顾一切的一种感情,我以为他会回来,于是有着当初最纯真美丽的期待和憧憬,所有的辛苦在我看来都是微不足道的。等待,其实也是一种美丽。
四、 曾经的夫君是一个心思善良的老实人,跟他说孩子是他的他就信了,提前了三四个月出生他也不怀疑,有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他的智商有问题。可如此对我也是好的,我便有更多的时间去恍惚,去发呆和心存想念。去等待曾经的那个人回来,等他回来后看到我们的孩子健康成长,然后满意的微笑。
丈夫会叫我如敏,他每天都会叫如敏吃饭了,如敏宝宝又尿了。他面对着孩子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抱着他一脸的惊慌。他也会逗孩子,孩子给他灿烂的笑脸,他就会很开心。
我总会想起那个要我一路等待的人,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应该是他才对,是他给孩子拥抱,唱儿歌哄他睡觉。我一路都在打听他的消息,却总是失望的,让人鼻酸的疲惫。
渐渐的我累了,开始专心顾家照顾忆君。只是忆君慢慢长成了他的样子,眼神清澈干净,喜欢牵我的右手,叫我时有淡淡的尾音。许多人都说他和我的丈夫不像,我没有反驳,忆君却因此哭了好几次。每次夫君都轻轻搂着他哄他好久,说他是我们的亲生孩子,谁也不能怀疑。
这时候距他离开已经十年有余,我是那么年轻的一个母亲,我仍然有着这世上最美丽的憧憬。我该如何向我的孩子交待出这个人,他现在的父亲那么的无辜善良,我有时甚至会希望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很好,彼此间没有爱情就少了许多的在乎和怨恨,感情不满,才会幸福。
可是我一直以为,他才是我要的幸福。
蒲安,这时间过得真快,孩子似的单纯已经渐行渐远,我们各自在这世上的某一个角落里生活,已经过得与爱情无关。可是即使如此,我们仍然能感知幸福,当你感觉幸福圆满的时候,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
十五年之后我的丈夫离开,忆君十五岁,长成一个美丽的男子。他姓林,他现在的父亲叫林楚若。楚若躺在床上一脸的疲惫,他说如敏,你等的那个人我见过,在一座寺庙里,只是他的身边还有另一个女子,似是他的妻。
他没有多余的话语,他一直关注着我希望我开心,可是他没有听到我对他说的,我爱你。
五、 夫君的日记本上写的都是我的名字,他说那个男子究竟有多好,值得如敏如此不顾一切地生下他的孩子,整日地发呆眼睛晶莹。他说我终于见到了这个人,他的眉宇间有淡淡的忧郁,与身边女子的笑颜形成鲜明的对比。也许他还想着自己心里的那个人,这世界就是这样的不公平。
我的眼泪滴落到那些柔软的字句上,我们总是不懂得珍惜,等到失去才后悔莫及,总以为爱情一直身在别处,却不知一直都捏在自己的手里。
忆君二十岁时我离开了他,他没有送我。我给他留了两句话,我说我去找人,勿念。这两句话留在他的书桌上,他只在周末才回家。我想,关于这件事情的 ,我不敢和他面对面。这个长得越来越像他父亲的男子,他有着那样透彻的眼神和坚韧的心性,他一定会追根问底。
五年前我去到了那座寺庙,见到那个男子,他已经出家。他只对我说了一句“阿弥陀佛”便转身离去,他的眼里闪着悲悯。我没有哭没有歇斯底里,可是要我如何放弃?我在山下住了下来,一星期后忆君找到我,他说母亲,我知道你的故事,父亲都告诉我了。在他临去前他说,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他说你一直都在怀念,你从来没有快乐过,无论他怎么做。他一直自责没有成全你,因为他太爱你,舍不得你离去。
我笑,我已经开始恍惚,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
忆君每个周末都会来看我,他说阿如,我会一直陪着你。他说我没有见过父亲,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
那么,你为何要叫我阿如?
因为我喜欢这个名字,听来似乎是从出生就开始相恋的感觉。是前世约定好的一段曾经。
我沉默,蒲安,你当初那样叫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是前世我们的债,约定好了今生来还?
六、 我叫蒲安。这样叫的只有阿如一个人。当年我离开得太过匆忙连承诺都没有多留一句,可是我们都知道承诺是没有用的,不过是骗人骗己的文字游戏而已。
其实当年我回去过,阿如已经嫁人了,听说还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子,看样子皆大欢喜。她的父亲气势汹汹地要求我迅速离开他们的视线,不要再去打扰她幸福的生活。没有人知道我转身的那一霎那哭得有多么伤心,那是第一次感觉到彻底绝望的心境。
后来我迅速地娶了妻,是个美丽可爱的女子,和她不太像。于是我经常精神恍惚地发着呆。其实我很对不起她,留她独自一人在红尘中翻滚,我却寻求到了自以为是的解脱,我出了家。起初她会常来看我,求我与她一同回家,后来渐渐来得少了,我想她一定开始了自己新的生活,于是我正式剃度赐了法号。也许青灯枯坐修禅这种极致的冷漠才能压住我心底那丝根深蒂固的牵念,“失去”这个事实,总是那样的难以接受。
五年后阿如找到了我,我很惊讶。她问我为何不回,她一直在等我。我震惊,随后沉默,我无话可说。我怎会不爱她,又怎么忍心放她一人独自漂泊,那个常来看她的男子和我很像,可是我害怕承认这一事实。原来放弃和离开这样艰难,有些人注定与你的生命息息相关。
我在山顶仰望蓝天,她在山下仰望着我,我们各自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心灵归宿,却谁都不会如愿。
一、十里长亭霜满天
夕阳在大漠里呈明媚的红,浓得似绸染的衣襟。我在厨房为客人们准备晚饭,外面跑堂早叫开了,归一大哥,香菇油菜,葫芦炒鸡蛋!
我无奈的笑,千里迢迢跑到大漠里来的客人们似乎都特别挑剔,尽挑绿叶儿菜吃,这在风沙满天的边关可是比猪肉还贵的东西。每日天没亮那几匹老马便驮着几筐子绿叶菜在外面吼叫,它们渴了累了,跟去的人也渴了累了。大漠,总是如此荒凉景色。
房顶依稀传来歌声,我叹气。是她,她又开始发疯了。她叫小蝶,多么美好充满幻想的名字,所以她一直都活在那个梦里。小蝶今年二十好几,尚未许配人家,母亲已亡,父亲不知去向。她一人独撑这客栈好些年,平常日子倒也正常,唯独黄昏时她会在房顶唱歌,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除了我。
客栈里的小伙计不过略知一二,比如两年前某个男子住进客栈来,掌柜特别照应着,久了熟了便渐生情愫了。可后来那男子走了,她便一直等着,如今已到了“不疯魔,不成活”的地步了。
是这样轻描淡写的吧,也许是吧。男子并未要她等,只说也许回来,也许,真会回来吧,我们都替她期盼着。只因她太苦了,平日里笑脸相迎,背地里凄凉寂寞,有时候笑着笑着眼里就会掉下泪来,她吸吸鼻子又继续笑着。
其实我们的掌柜长得很美,有女子温婉细腻的一面,也有直爽率真的可爱。她唱歌很好听,所以我常常会听着发呆忘记了自己正在炒菜,比如这时候。
归一大哥你在做什么,菜都快糊掉了!
这不,每日这时那个十七八岁的小伙计都会跑进来提醒我,油烟太重我抹了抹眼角接着炒菜。夕阳很快会消失掉,浓重的白雾会升腾起来,我突然就会忘记,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
十里长亭霜满天,我低声说。这道菜,好了。
哦我忘了告诉你,小蝶思念的那个男子叫凌霜,呵,像个女子的名。可他不是女子,他是个剑客。
二、青丝白发度何年
我是个剑客,是个,不算太有名的剑客。两年前我奉命去边关完成任务,夜宿在那家客栈里,这一住就是一个月。
有时候你无法拒绝命运为你做的任何安排,遇上什么人,经历什么事。你根本没得选择。小蝶是我所遇的最美好最意外的命运,我想我应该认命。我原本热情的打算完成这个任务之后就退隐江湖,回来这家客栈,从此隐姓埋名与她过幸福快乐的生活。我每每想起这念头心里便欣喜无比,好多时候握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正因为此,我抖掉了自己手里的剑。他问我,你为何杀我?
这是我的任务,我无话可说。我破天荒的回答了临死者的问题,之后想来我是不该答的,多说一句,都有可能致命。然后他看到了我腰间的玉佩。
那目光我至今记得,惊叹和犹疑。你认识查小蝶,这玉,可是她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