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沉默,姐姐笑。傻瓜,我不会丢下你的,要去我们也一起去。
我摇头。可是暂时的,我还不想死。我没有说出口,我看着东方那遥远且梦幻的国度。我们真的,可以在那里停留吗?没有遗弃没有悲哀,快乐且甜蜜的活着。也许真如姐姐所想,只一刻也是幸福的吧。
我想得出了神,所有的想像都是美好的。然后一阵强风袭来我倒在姐姐怀里,姐姐也顺势倒了下去,我晕头转向的睁开眼,立马瞪大了眼睛。
那是什么?我推着姐姐。
是……姐姐的眼里突然闪出了光芒,石头,小仙,是石头!她惊得叫出了我的小名。
我说过的,我和姐姐原本是一株双生花,后来分开了根,我是从姐姐的根里分离出来的,所以身子骨特别嬴弱。姐姐叫阿凤,我叫小仙,我们曾经是在一块石头上生根发芽的,所以对姐姐来说石头是特别的,特别到如父母般的亲切。而今我们看见了一只石头从我们面前飞奔而过,如风般的,让我们以为是幻影。
可是他听见了姐姐的惊呼,他停了下来。叫我?他问,是清澈干净的声音。回头时我们看清了,是一只猴子,石头猴子。
呃,这个……姐姐结巴起来。你是一只猴子,石猴?
你看见的,的确是没有错的啊,俺天生便是石猴,有什么好奇怪的?就像你们天生是朵花一样。咦!他看向姐姐身后的我一脸惊奇,没想你如此年轻竟已有了个女儿。
姐姐哭笑不得。小仙是我妹妹。
这两姐妹相差也太大了吧。他边说边挠挠头,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姐姐叫住他。你从哪里来?
花果山。他的声音传过来,人已经走远。姐姐呆了很长时间,我知道她想起了什么。曾经的花果山对我们来说,是爱恨交织的风景,我们在那里出生成长,然后离开。
妈妈求那只闪着金光的凤凰,请把这粒种子带走,撒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可是,带它去哪里?凤凰已年迈,到了该浴火重生的时候。妈妈曾说那种痛没有谁可以承受,只有凤凰这种美丽且充满灵性的动物。它们是天地万物的结合,可惜自我出生从没见过。
妈妈很快的枯萎了,我明白,生命走到尽头就会消失,没有人记得你曾经来过。凤凰也终于筋疲力尽将我们丢在那块石头缝隙的泥土里,它说只要下雨,就会发芽开花。它剧烈的燃烧起来,突然天空雷声大作,大滴的雨滴落下来,它惊叫着躲进悬崖,从此我们再没见过。
于是从出生起我就明白,这世界有一种力量左右着你的生老病死离合悲欢,我们无力改变。
这粒种子奇迹的发了两株芽,我生来瘦弱,姐姐尽量把多余的养分留给我,可是石头里哪里有多少营养,我们经常挨饿受冻。但我们爱极了那个家,阳光晴暖时有小鸟在身边唱歌,冬日有小动物们欢跳奔跑的声音,春天来时我们开出绚烂的花朵,有蜜蜂和蝴蝶过来亲吻我们,唱出美丽的歌。最神奇的是夜晚,石头会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里面踢腿。我和姐姐起初很害怕,后来叫了许多朋友过来听,小兔子,小猪小猴子,它们也很惊奇的听着,后来渐渐成了我和姐姐的催眠曲。我们时常和小动物们在一起玩耍,他们给我们讲许多有趣的事情,遇到了什么,看见了哪些美丽的风景。那是我们最快乐的日子。
然后那一天,所有的快乐消失不见,一声巨响之后石头变成了粉末,我和姐姐陷入昏迷,隐约中我看到一个东西飞上了天空,他有很清翠的笑声,让我胆战心惊。
醒来时在一个人的怀里,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他的怀抱很温暖,他来到那块肥沃的土地,小心翼翼的将我和姐姐分开。我和姐姐被撕裂般的痛楚折磨得鲜血淋漓浑身痉挛,姐姐清醒过来恨恨的看着那个人,她刚好能看到他的脸。这痛,我会永远记得。她说。
我们被分开了,我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忧伤还是欢喜,那声巨响后我和姐姐被抛在了空中,也许有人捡起了我们好心的给了我们另外一个家,我想我该心存感激。这里刚好能看见东方,几百年来的花开花谢我们都能听见彼此骨子里寂寞的声音,曾有的一段快乐时光如今只剩回忆,谁知道,谁在为谁快乐伤心?
花果山,曾经的花开灿烂,已成遥远的梦幻。只是我在想几百年前,谁的怀抱如此温暖。
空气里有了秋风的凉意,一个月前我们见到了那只在花果山时曾歇在我们身上的蝴蝶,她带来了让人震惊的消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是一只猴子,他已是那里的王,他们叫他美猴王。说他去了东海,学天下间最无敌的本领,这种本领可以让万物超越生死,也不受命运的控制。
我一直在想最后那句话,有些忧心忡忡。姐姐却是开心的,她满心期待着有一天他再从这里经过时,能带她走。妹妹,她叫我。傻孩子,有些人自有他的梦想,你在爱着他的同时也要学会去爱他的梦想,并且时刻准备着与他一起承受,梦想破灭后的支离时光。
我笑了,姐姐以为我也是爱着他的,她以为她喜欢的东西必然也是我喜欢的,而她恨之入骨的,我便只得去讨厌。以前也许我是那样的,可是现在我们已分开数年,我有了自己的思想,我心心念念的,只是那个温暖的怀抱,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他若站在我面前,我能感觉得到。
忘了过了多少个春秋,花开四季总望不到头,那只石头没有回来,姐姐的头望成了向阳花的姿势,我经常笑她,借此来排解她心中的烦闷和无措。男子总是在意不到等他的人的心情,何况我们还只是两株不起眼的小花,话没说完他就走了,他怎会牵挂?
可是那一天风和日丽,他突然的出现在我们面前。他的笑温暖当中多了几许凛冽,他说我们又见面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你们还是老样子啊。仔仔细细的看他,发觉他是只很可爱的猴子,虽然身上多了件紫袍手上多了根铁棒,可是他和我们见过的大多数猴子一样身子老是站不稳,不是窜到这就是跳到那,爱挠头故作沉思。姐姐怔了老半天,我明白,当你日思夜想的人突然出现时,你几近绝望的心瞬间涨满,那一刻脑子反而是空白的。我俯下身推了推她,她结巴起来。石头,是你吗?
自然是了。他跳起来左摇右晃,俺有名字了,姓孙,师父取的。不过那老头奇怪得很,不许俺说是他徒弟。他一脸恼意,却越发可爱起来。
他没有发觉姐姐看他时满眼的暖意,他是石头,如何通情达意。可是我的姐姐,那株望穿了秋水的向阳花,她已做好了离开的准备。爱让人心痛的反而是一个人时那漫长的等待时光,许多人无力承担,所以姐姐一直很勇敢。
石头,你要离开了吗,带我一起走好不好?姐姐生怕他拒绝似的,怯怯的说出口。
你要离开这里?可是这不是你的家吗?你的根在这里,怎么走?他仍是干净清澈的样子,一脸无辜得让人心生恨意。这世界最可悲的就是这种情景,你用尽力量去等待,爱得惊天动地。可是那个人站在你面前浑然不觉,他一脸无辜的望着你,你该哭还是该笑出泪意?
我亲爱的姐姐笑了起来。家,是呢,可是你在哪里,哪里才是我的家。我只有仰望着你才能活下去。姐姐的话音很低,他听不到,他本就是一只猴子身形忽左忽右,怎肯安下心来和我们说话。
我知道姐姐不会甘心,为着这一天她等了多少年,于是我说猴子,她一直等你,幼时她也在那块石头上出生,你该带她回到你们共同的家。
那么你呢?他看着我。他看我的眼神很熟悉,是他初出生时在天空中翻转无意间瞄到我的眼神,我就在他身后,然后我昏了过去。
我还要继续留在这里。我想起了那个温暖的怀抱,他在的,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只是他也许早忘了我。
姐姐被带走了,她伏在他胸前一脸甜蜜,她想让我随她去,她说小仙,姐姐不放心你。可是我知道其实最让人放心不下的,是她。那个男子有那样大的抱负和梦想,吃苦受累的反而是随着他的人。因为心甘情愿,倒也是幸福,哪怕如她所说的只有一瞬间。于是我背转身去,姐姐,祝你幸福。
我不愿意挥手再见,因为我怕我们再不能相见。
在姐姐走后的五百年零三十七天后,我不再做那个相同的梦。梦里时而一片通红时而一片雪白,有什么在空中猛烈的燃烧着,可是在刺目的红光里却是白茫茫的一片废墟。空气中萦绕着一些身影,那样熟悉却又无法靠近。我不知道该怎么靠近,当一切已消失无影。
那一日一个男子走近,他边走边喃喃自语。西天,可是哪边是西?取经,究竟哪些才是真经?我们真的可以由此长生不死?可是不死又有什么意义?
我笑,这个人绕进了自己的思想里,若是一个人将世界看得太过透彻便会走不出去。这世界本就混浊不堪,我们如何保持清醒。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紫色光环,他停在我身边低头看我,这是一株凤仙?可是,该是有两株的吧,曾经路过一座山的时候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花,是同一株?
我惊得目瞪口呆。请带我去找她!我几乎是大叫出声。
可是你难道不知道,一株植物在一个地方根深蒂固,轻易移动是会死的。他们适应不了另一个地方的水土,会枯萎,抽干水分,没有了生命力。也许另一株凤仙就是如此,花开得越灿烂,越容易凋零。
我沉默,一阵风吹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可是,她是我姐姐。
你,哭了?他轻声问我,随后叹气。也罢,就带你去看看吧,也好了了你的心愿。你知道吗现在的世界动荡不已,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有时候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就像那只曾经在九天之上叫嚣的石猴,最终还是被压在了五指山下。自由在众神的眼里,是可耻且荒唐的事情。
天地间狂风大作,我软软的倒了下去,脑子里浮现出那只猴子可爱的身影。他义无反顾的带走了姐姐,所有的幸福生活,都可遇不可求。我早说过他的梦想是让万物忧心的,却也会支持到底。他的善良无与伦比,许多时候在我心里甚至超过了那个曾经给过温暖的怀抱。可是,却是悲哀且让人心凉的。
他的手掌托起了我,他说你知道那只猴子?你现在的悲哀超过了刚才听到你姐姐消息的时候。他说相比之下,你在乎他更多一些。
不,我摇头。是他带走了姐姐。我心里发紧,若真如他所说那就太可怕,我心中一片澄清知道对这个人只有敬重没有爱,他便是我的信仰。可是信仰是比爱还要深的感情。五指山上,是否有阳光?
没有。他说,我正要往那里去,不知道要走多长时间,要不要带你一起?还是,姐姐更重要些?你已不可能安稳的留在这里,倒不如随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