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新河街的街边上,冯伯尧背着廖秋莲急步往家走。街道两边,好些住户站在门口遮遮掩掩望着,见他们走近忙纷纷缩回头去,待他们走过,全都站出门来围成团窃窃私语。廖秋莲无比虚弱地趴在他背上,承受着所有人责难的眼光。
冯伯尧回到家走上床前的踏板,轻轻将廖秋莲放在床边,帮她脱了鞋扶她躺下,将被子给她盖上,转身出去拿上脸盆和毛巾,倒了暖水瓶中的水,走进房间,两步跨到床前,拧干毛巾心痛地望着秋莲,将毛巾轻擦她脸上的脏污,用手捋她凌乱的头发。
“伯尧?”这时,廖秋莲孱弱地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
冯伯尧急忙说:“是我,秋莲,你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
廖秋莲睁开眼,看着他轻轻一笑说:“我没事,对不起,伯尧,我又让你受委屈,受苦了!”
冯伯尧难过地说:“为什么要那样做,秋莲,难道你不明白那些人就是靠着别人的痛苦和不幸来安慰自己,取悦人生的吗?我们辛苦地守着对你母亲的承诺,现在……将来在九泉之下我还有什么颜面见她。以后,你又要如何逃避众人犀利的目光和无处不在的流言,你太傻了,秋莲!”
廖秋莲平静地说:“我们一直都很傻,为了一个天意,活得那么胆怯,战战兢兢地像两个第一次行劫的傻瓜!我不是怪物,没什么不可以示人的,我不要你再为了我忍气吞声,沉冤莫辩,我不要失去你!”
冯伯尧感动地唤着:“秋莲!”
“原谅我,伯尧,其实从十岁那年我母亲送我来投奔你和姐姐时,你伸手牵我那瞬间,我就对你有了一种特别的依赖和情感,以至于不得已深深爱着你!我本想就这么把你藏在心里一辈子,悄悄地爱着,想着,永远不露声色,不让你察觉,乖乖做你小姨子,默默期待你能有一个新的感情归宿。可是今天,当我看着那群魔鬼将皮带狠狠抽在你身上的时候,我看着满街的人冲你吐唾沫、扔石子的时候,我看着全公社人痛恨你,高呼‘口号’像要将你碎尸万段的时候,我的心像针扎般地痛,我第一次那么担心,那么惧怕失去你,所以我宁愿受千夫所指,万劫不复,我也不要再跟你分开……”
冯伯尧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秋莲!”
“你还要我吗,伯尧?”
“我要,秋莲,从你十五岁那年起我就一直期盼着。自你搬离家住去学校,我就一直守在这个房间,夜夜思念着你,等待你回来给我爱,给我怜悯……”
廖秋莲诧异地望着这床和房间,顿时悲喜交加地泪如泉涌,说:“我的房间,真是我的房间。伯尧,快帮帮我让我再看看!”
“哎,”冯伯尧起身忙扶她坐起来,他坐在床边,秋莲靠在他怀里。冯伯尧幸福地泪流满面地抱着她。廖秋莲激动不已地看着一边写字台上笔记本、笔、墨、梳子、发夹,墙头锃亮的二胡,墙壁的丹青《八骏图》。
廖秋莲欣喜若狂地说:“《八骏图》!”转回头望着他,禁不住叫道,“伯尧!”
冯伯尧温情地笑对她,伸手擦去她脸上滚落的泪,廖秋莲娇柔地靠在他胸口,一手抱着他。冯伯尧拥抱着她,眼含两眶幸福的泪。
Chapter3
事已至此,冯伯尧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他决心要明正言顺地照顾秋莲,所以这天他们鼓起勇气走进校长办公室,工作组陈组长也在。
冯伯尧说:“陈组长,王校长麻烦你们了,我和廖秋莲同志是来向组织申请登记结婚的。”
王校长吃惊地问:“结婚?”
陈组长突然哈哈大笑说:“新鲜,新鲜,够胆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结婚,好事啊,这是人类这种高级动物,不同于其他物种的合法两性‘交合’,这种欲望很正常很健康嘛。不过,我想请问一下廖老师,你也有这种欲望?我好像听说你‘那儿’连门都没设,你就忍心让冯老师在隔墙外干着急?”廖秋莲难堪地低下头,冯伯尧忍住气瞪着陈组长。
陈组长渐渐激动地厉声说:“莫不是——你们另有蹊径,那么昨天我们的同志就没冤枉你们,你们确实有过不正当的性行为。”
冯伯尧理直气壮地说:“没有,我们确确实实是清白的。我们只是想合法地生活在一起,互相做个伴能彼此依靠。”
“胡说八道!”王校长忙向冯伯尧递个眼色,叱道,“还不出去,我跟陈组长还有工作要谈。”
冯伯尧忙解释:“王校长,我和廖秋莲……”
王校长生气地说:“你们的处理结果在那儿,昨天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啊,别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你们正接受着党组织和人民的监督管制。别异想天开!”
“校长——”冯伯尧、廖秋莲同时乞求地看着他。
“你们是不是嫌自己的名气还不够大,还没把学校的丑丢尽!”王校长边说边再度跟冯伯尧使眼色。冯伯尧和廖秋莲会意地折身往外走。
陈组长一脸阴险地看着他们:“等等!”冯伯尧和廖秋莲不禁有些紧张地停下来。
王校长担心地看眼陈组长,忙插嘴说:“哦,冯伯尧你抓紧时间赶快去写几幅标语,庆祝毛主席他老人家明天的寿诞。多写几幅,下午上课之前务必要挂起来。”
“是,我这就去办。”就在两人准备走之时,陈组长把廖秋莲留了下来。冯伯尧担忧地看着秋莲,无奈地随王校长一起走出了校长办公室。
廖秋莲转身坦然地看着陈组长说:“陈组长,请指示。”
陈组长望着她一脸淫笑地站起身,说着走向门口:“廖老师今年贵庚?”
廖秋莲的目光随陈组长的走向瞟了瞟,陡然有些不安,她强作镇定说:“校长那儿有档案。”
陈组长阴笑着关上门,走向她面前说:“我听说廖老师琴棋书画都来得了一手,口才也不错,脾气又好。”他举止轻薄地绕着廖秋莲看。廖秋莲紧张地捏紧拳头。“身材也这么凹凸有形,皮肤也好,水灵灵,粉嘟嘟,简直鲜嫩得吹弹得破。”陈组长说着下流地将手去抚她的脸。
廖秋莲紧张地赶忙站起来,她欲往门口走去,陈组长跨步拦住她,越发来劲地将身子逼向她,陶醉地闻着她的衣服说:“只可惜老天爷对你不公平,想结婚?很想尝尝做女人的味道?我会很体贴很卖力地让你舒服得死去活来……”廖秋莲心慌惧怕又气恼愤恨地步步退后,她闪身想跑。陈组长一把抓住她将嘴凑向她:“只要你顺从我,你和冯伯尧……”
廖秋莲气急败坏地猛推他一把骂道:“流氓!”逃也似的开门而去。
冯伯尧因为担心着秋莲,写标语时一时走神,写错了那该死的标语,结果他被打得遍体鳞伤,还被关进了“牛棚”,从此也落下了病根。廖秋莲也因为不顺从陈组长而被下放到了农村。
Chapter4
冯伯尧被关“牛棚”的那些日子里,是多么艰难而又难熬的日子,倒不是因为苦,他们都不怕苦,是因为他们不能在一起,廖秋莲下放的生产队离这里要走三个小时,尽管这样她仍不辞辛劳每天晚上都来看他。
远远就看见生产队保管室那长长一列茅草盖顶的土墙房子,一边墙头搭建的牛棚里养着两头耕牛,另一边同样建设的棚屋,忽闪忽闪地从门洞透着微弱的灯光,廖秋莲更加快了步伐,警惕地晃了眼周围其他住户,悄悄从山坡上滑下,匆匆穿出竹林,沿墙闪身进了棚屋。
冯伯尧坐在一张粗简的板床边上,笑着说:“来了。”
“唉,”廖秋莲将门关好,拉上门闩,嗔怪地说,“你这人真不听话,又到外面去等我了,衣服也不披一件,现在已经秋凉了,你身体不好,稍不留意就会感冒。”说着扶他上床靠坐在床头。
冯伯尧满足地笑,说:“习惯了,每天一到这个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盼着你来,也会不由自主地为你担心,可我这腿和腰……”
廖秋莲将被子盖着他下身,坐在他身边握着他一只手,说:“我不是跟你说了我没事的吗?这条路每天来来回回的,我都走几个月了,连路边的蛐蛐、小草都认熟了我。”
“我还是担心你被左邻右舍的乡民撞见了,他们使坏去告发,或者趁你不备跟在你身后攻击你!我……秋莲,你还是别每天过来了,这一趟就是好几十里,又摸黑走,我……”
秋莲快乐地笑着说:“庸人自扰,他们要告发早就告发了,你以为这些乡民都是聋子、瞎子,他们不知道我每晚来,黎明走?放心!这个世界还是善良的人多!饿坏了吧?吃这个。”说着从胸口的衣服中摸出两个鸡蛋,“还是热的。”
冯伯尧诧异地问:“这哪儿来的?”
“今天中午,队上的梁大姐叫我帮她剪了两双鞋样,临走的时候她务必要给我留下这两只鸡蛋,怎么推也推不掉,我就却之不恭了。”廖秋莲说着将一个鸡蛋剥了壳喂他,“来。”
冯伯尧笑笑:“你吃,我自己剥。”说着伸手就要去拿放在床上的另一个蛋。
廖秋莲抢先拿起,将手背到身后,说:“这个留着你明早吃。”
冯伯尧严肃地说:“你不吃,我也不吃。”
“我身体好,吃了是浪费,你体质弱又有病,正需要营养。”
冯伯尧心痛地说:“你什么东西都留给我吃,你看你自己面黄肌瘦的都成什么样子了。”
“哪有,我不知道有多健康、多精神呢!别再跟我争了,吃了吧。你不吃就辜负我这么远给你送来的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