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秋华虚弱至极地爬起床,她上气不接下气地依靠在墙上歇了歇,伸手拨开挂在墙上的一个袋子,抠开墙上一个小孔塞的碎布,用眼从洞孔朝隔壁房间偷看。写字台上,廖秋莲欣喜地铺开偌大一卷画,画面节节露出栩栩如生的《八骏图》,她激动万分地转身对着身后的冯伯尧,忍不住热泪盈眶地嗫嚅着嘴唇,冯伯尧心酸地揽她在怀。
这时,小玉兰在门口好奇地走进来,好奇地叫:“妈!”
廖秋华猝不及防吓了一跳:“你在干什么?”慌忙冲她摆手示意,忙将手里的布团塞进墙缝。
玉兰偷笑着小声说:“嘻嘻嘻!你在偷看爸爸?”
廖秋华紧张地忙推走她说:“别让你爸爸知道。”
“我不会说。”
廖秋华气喘吁吁地,踏上床前的踏板,坐上床。
玉兰忙帮她脱了布鞋,帮她将腿抬上床,牵被子盖好。
廖秋华虚弱地对玉兰笑笑说:“谢谢你,乖女儿。”
玉兰靠坐到廖秋华身边,不解地说:“妈,你为什么要在这儿看爸爸,不从前面的门进去呢?”
“妈妈累,走不动。”
“那我去把爸爸帮你叫过来。”玉兰说着就要走。
廖秋华忙拉着她说:“别去,爸爸正在画画,这个时候他最不喜欢有人打扰他。”
“那小姨呢?爸爸每次画画,小姨都在那儿,小姨不打扰爸爸吗?”
廖秋华心酸地说:“小姨是在帮爸爸磨墨。”
玉兰明白似的说:“哦!”
廖秋华气塞喉咙地揽着玉兰说:“玉兰,你要答应妈妈一件事。”
“妈,你说吧!”
“如果有一天妈妈走了,你一定要帮我看住你爸爸。”
“你要去哪儿?小姨陪你去吗?”……
小玉兰在梦魇中挣扎着叫喊一声:“妈。”她猛地惊醒过来,腾地坐起身,慌忙开灯在透亮的房间中看了看,妈妈不见了,她急忙下床走出房间,朝小姨房门口望了望,见有灯光便轻轻地走了过去。她趴在门缝往里看:冯伯尧紧紧抱着小姨,惊慌地叫喊着:“秋莲,秋莲。”小玉兰歇斯底里地吼叫着打门……
小玉兰捧着一束野花,雀跃地叫喊着:“小姨,小姨。”跑进小姨房间。她张眼一望,她惊恐地看见妈妈吊在小姨的床头,她大叫一声,“啊——”顿时吓晕了过去。
廖秋华的尸体停放在进门靠墙的一边门板上。廖秋莲跪在尸体旁,头磕在地上悲痛欲绝地哭泣,小玉兰痛哭淋漓地跪在尸体下方的大门前,撕烧着纸钱。
门外围站了许多人,一个个表情凝重的样子,议论纷纷:
“太可惜了,才二十几岁,这个人一点都不讨厌,长得也漂亮,不愁吃不愁穿的,因为什么事就想不开嘛。”
“哎,不怕生错命,就怕得坏病啊!从娃娃起,我就没见她离开过药,活着也是受罪。走了好,总算解脱了。”
“穷不舍财,富不舍命,好端端的谁愿意死啊?可怜这孩子才这么小,造孽,哎,造孽啊!”玉兰听着哭得更加的悲痛。
“唉,那个人跟死者什么关系?哭得那么伤心,不会也是她女儿吧,那么大了?”
有人鄙夷地压低声音说:“是死人的妹。”
“亲妹啊?”
“同天不同地,这个妹是她老子在外地跟一个妓女生的。”
“那也是亲的,她怎么给姐下跪?辈分都不分了?”
“心中有愧呗,良心不安,猫哭耗子,假仁假义。就是她跟姐夫扯不清,这个人才寻的短。”
“是这样?”
“这镇上谁不知道,这死人又不是傻的,自己的男人成天跟小姨妹出双入对的,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就没想法?虽说老公不嫌她,但又不碰她,就把她当个活死人丢在家里,她本身又有病,一边是亲妹,一边是亲夫,她能怎么办?还不是只有打掉牙齿和血吞。”
“哎,那她太不该了,跟自己的姐夫乱来,她姐就等于是被她活活逼死的。哎,大人脚一伸倒解脱了,可这孩子以后怎么办?太可怜了。”
听着众人的议论,小玉兰的心好像一片片被父亲和小姨亲手撕裂开来,每一片都滴着血和泪,疼痛不只在心上。她含着泪狠狠瞪向恸哭的廖秋莲……
冯玉兰满含仇恨的眼中挂着泪水。她忍不住怨恨地在心里恨道:“我怎么能忘记你带给我母亲的羞辱?我又怎么能原谅你矫揉造作,诱拐我的父亲?这是你的报应!你不仅害了我的母亲还疏离了我和女儿的感情。十八年了,权裔从没主动跟我说过一句话,没心甘情愿叫我一声‘妈’。她恨我带给她不幸的命运,恨我剥夺了她和那个人的情感自由,现在那个人又……我可以无动于衷吗?权裔她已经不是可以恐吓的孩子了,她刚刚才对我有点回心转意,我。我要我的女儿,我不能再输给她!”
金正良看着她接完电话就一直愣在那里,现在又眼泪汪汪地咬牙切齿。金正良担心地问:“玉兰,怎么了,我们的权裔怎么了?”
“权裔没事,你放心!是另外无关紧要的事,你不用管。”
“我是关心你,玉兰。我是你丈夫,我有责任分解你的烦恼。”
“我一人烦恼已经伤透了脑筋,我何苦还要再拉着你。”
“我们是夫妻,彼此的喜怒哀乐都牵着对方的心,就像你头痛,我会心痛,会为你寝食不安。你烦恼我会忧愁,会因为搞不清你因何烦恼而胡思乱想。”
玉兰无奈地看着他,顿了顿,黯然地说:“权裔——她姨婆在医院住院。”
金正良不解:“权裔的姨婆?”
玉兰心烦地说:“就是那个女人!”
金正良更糊涂地问:“哪个女人?”
玉兰陡然间忍不住心中的怨恨,叱道:“就是那个使我家破人亡的女人。十八年了,她突然又冒了出来,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权裔依然对她是那样维护和依恋,她依然横亘在我和权裔之间,她早就掠夺了我女儿的心!”
金正良语重心长地说:“玉兰,其实你是一个心地很善良的人,你为什么不试着去原谅她呢?就算为了权裔,还有你的父亲?爱,是没有罪过的!”
“我也想原谅她,我绞尽脑汁地寻找着借口,对她宽容,可我母亲委屈的惨死又如走马灯似的在我脑子里萦回,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历历在目。”
“我理解你的痛苦,玉兰。可,恨——它就像一种慢性毒药,它会收缩你的情感,迷蒙你的心智,使你身不由己地被它控制,变得更加痛苦、狭隘和歇斯底里。原谅吧,玉兰,只有原谅才是恨的解药。只有心胸豁达,你才会变得真正快乐和富有!”人生苦短,玉兰,亲情可贵。别让今生的遗憾再变做来世的纠缠……其实,你一样很担心她,别苦恼,这很正常。因为她也是你不可否定的亲人,就算她曾经在对你父亲的言行方面,造成了你母亲情感上的一些影响和伤害,我相信她也是无可奈何、不由自主的。但在她的心中,我更坚信,她是尊敬和爱戴你的母亲的。不然,你母亲去世后,她怎么不名正言顺地跟你父亲结合,而是甘心背负遗臭万年的罪名,受众人指戳和唾弃?玉兰,一个为了爱,宁愿承受悲剧的人,不可恨,也不可怜,是可敬!就凭她为了你父亲苦守一辈子的寂寞,就凭她千辛万苦,跟那个人要回了咱们的女儿!”玉兰酸楚地望着他。
金正良继续说:“放下吧,玉兰,她毕竟是你母亲的亲妹妹,是你父亲疼惜过的人,试着去接受她、了解她,给她一些关怀。说不定,我们因此还能重获一份母爱!”
“你少跟我提母爱。”
“好好好!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