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执嘉也笑了,说:“哎!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三儿是什么人?他是烧稻草的人吗? 他天生的就是个读书的料!”
王晗说:“夫君倒有见识,说的是,就依夫君之见吧!”
夫妻二人商定后,刘执嘉就从街上的孩子堆中揪来了刘季,对他详细地说了送其入学的事情。
小刘季一听,就烦了,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又是摆脑袋,又是摇手,那身子扭动得像麻花,跺着脚说:“爹呀,为什么呀?干嘛送我上学呀?你没有听人家说嘛,学堂里不晓得多厉害,不让小孩这不让小孩那,还打小孩的手掌心哪,不自在!不自在!我不去!我不去!”刘季说完,那小嘴巴噘得像一把葫芦瓢似的,脑瓜壳就是那瓢柄。
刘执嘉伸手重重的敲了一下脑壳做的瓢柄,再将瓢柄转动,正对着自己,然后一脸正色对刘季吼道:“三儿,爹跟你说,你不能再这么任性下去了。不然,你会成为市井无赖的!你看你大哥吧,会经营农桑,日子慢慢红火了。你二哥呢,会经商,家境殷实了吧?这两样你都不会,你将来怎么办?拿什么糊口哇,伢啊?”
刘季撒娇耍赖:“爹呀,不要啊!”
刘执嘉烦了,大怒道:“不要耍刁作态的!休得要再多言,这事爹爹做主,就这么定了!”
刘季见了父亲生气了,知道改变父亲的想法已经不可改变了,就怯生生地说:“那??????那您能叫卢绾他爹让卢绾和我一起入学吗?”
刘执嘉考虑了一下,对儿子说:“好,我去试试吧。”
当晚,刘执嘉就吩咐王氏备菜置酒,他去隔壁诚恳地邀来了卢绾的父亲,和卢父商议这两孩子一同读书的事。
刘执嘉生怕卢父不同意,就仔细地把自己的想法摆出来,还说了许多读书有好处、马维先生如何如何才高德重的话来打动卢父。
说也难怪,要知道,在乡下,学农学桑、学商学贾倒是时兴,这读书呀,那可是大户人家的事情,一般的人家,读书对他们来说,没有兴趣,或者根本就不敢往这方面想,对穷得衣食存忧的人家来说,叫孩子读书,那是奢望。
刘执嘉判断,卢家对于读书的态度,当属第一种情况。
可是,叫刘执嘉没有想到的是,卢绾的父亲对送卢绾上学却是十分的赞成,他听了刘执嘉这么一说,很高兴地就答应了。
卢父端起酒杯,高兴地说:“刘大哥啊,你就不要对兄弟我说这许多的道理了,不瞒你说,我正为绾儿的事忧心呢,你这个主意呀,正合我的意思,就这么定了,来,干杯!”
“好!”
刘执嘉哈哈大笑,刘执嘉憋着一肚子劲,原准备了花大力气来说服卢绾的父亲的,没有想到的是,卢父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刘执嘉太高兴了。
两位老父击掌共饮。
当夜,二人一边喝着老酒,一边细细地商量着孩子们的入学事宜,直至午夜时分。
诸位,说了这半天,我们还不知道卢绾是谁呢!卢绾和小刘季是靠墙而居的邻居,是刘家北面共墙毗邻的卢家的孩子,是和小刘季天天一起疯出疯进的小伙伴。
不是有“远亲不如近邻”这么一句古话吗?小刘季家和小卢绾家就是比邻,两家的关系比亲戚要亲近得多。
这卢家和刘家世代交好,这也就是两家为何毗邻而居的缘故。卢父与刘父意气相投,宛如兄弟,两家患难与共,有乐共享,有难同当,过从甚密,卢家有酒刘家喝,刘家有客卢家陪,隔着一堵墙是两家,拆了这堵墙就是一家,两家亲如一家。更巧的是,这小刘季与小卢绾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一对人儿呢!
你说那古人义结金兰时,往往对天盟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誓言说明什么?说明这同年同月同日生又巧为义结兄弟的情形,那是不容易碰上的。
如今,这刘季和卢绾亲如兄弟,却又同年同月同日生,真乃是天造地设一双人儿。
这父辈相交深厚,子辈同日而生,在乡民中传为美谈,得知此事后,乡亲们都牵羊赍酒来相贺,乡党情谊,洋溢其间,叫人叹为观止。
刘季与卢绾一块厮混大了,到了十来岁,现在又要一起入马公书院读书,一同上下学,二人还意气相投,甚是亲密,这更让乡里人赞赏有加。
而最叫长辈们高兴的是,这二人虽然当初不愿意进那学堂门,但是,自从入学以后,二人却是尊师重道,又一心向学,十分听从马维先生的教诲,研习圣贤之理,亦毫不苟且。
马维先生学问渊博,道行很高,弟子不老少,倒是很少训导刘季和卢绾这样明慧的弟子,一年下来,成绩斐然,先生甚是欣慰,他常在乡党或乡校集会上噘着山羊胡子,称赞两个孩子说:“孺子可教也!”
先生不常夸人,先生夸奖孩子们的话传到了乡亲们的耳朵里。乡亲们知道后,便再次奉酒带肉,挑担拎瓶的,到刘、卢两家道贺。
乡亲们喧喧闹闹的直到日上西头才归。孩子们的长进,先生的夸奖,乡亲们的祝贺,把个刘执嘉高兴得不知咋样才好。
自此,刘执嘉对刘季更是珍爱有加,对小刘季也满抱着希望。
从此, 刘季和一群同窗好友们,就像模像样地上起学来。
每日里,孩子们迎着东方那轮红日,早早地来到了书院街上先生的那片古色古香的院子里,院子的东面是学堂,雕梁画栋的双层木楼,透着一股墨书香气,西北角那栋三层的木阁楼便是马维先生的宅邸,西南一带是一大片庭院,碧草铺地,竹木掩映,松杉木高峻挺拔,梅树、杏树、桃树、李树、梨树,杂然其间,篁竹、丛竹婆娑摇曳,直节分明,正气凛然的模样。
孩子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先生的那些花呀草呀搬到西边的丛竹边上,让这些花花草草们沐浴在阳光中,然后,孩子们就放开喉咙读一阵书,“子曰诗云,之乎者也”一番。
马维先生每日里总会按时的背着朝阳走进书堂中,腋下总会夹着那根幽黑幽黑的戒尺,但是,每次先生一走进院子,看见孩子们这乖乖向学向善的模样,先生那脸上的笑意哟,就如同那沐浴阳光的花草一般的兴奋。
先生捋着山羊胡子,抖抖衣襟,在那八仙椅上坐下,笑眯眯地看着弟子们,喜欢得不得了,先生的目光忽地投在了刘季的身上,他捋着山羊胡子,心里想:
“刘季这孩子看来与他者殊异,又容貌不凡,有贵人之相,入学以来,本夫子观其谋事冷静,办事果断,个性亦是豁然大度,将来或许有所成就也未可知!”
先生心里面这么一想,就招手叫刘季到面前来,说:“刘季呀,先生看你很聪慧,与他者殊异,日后定有造就,从今天起,先生就要给你加字加课,你要好生地用心学习,不要辜负了先生的良苦用心哟!”
刘季一听,虽心中并不愿意,但当着先生的面,又不好拒绝,免得伤了先生的心,只好回复先生说:“先生好意,弟子心领了,弟子当用心学习,不负先生的美意!”
先生一听,心中欢喜,心想,这孩子就是懂事,说出的话也是叫人喜欢。于是,先生对小刘季的教导也就特别地用心,每天都给他加书加课,习字讲解亦是不同于别人。
先生认定了刘季是桃李,就想育出芬芳来。
刘季虽然能够完成先生的学业,但是,这孩子的淘气顽皮有时也叫先生头疼。
孩子们毕竟是孩子,他们和刘季一样,除了好学上进之外,游乐嬉戏往往也是他们的至爱。闲暇时,田间篱落就是他们的乐园。
春暖花开之际,黄蝶在菜花丛里翩跹起舞,蜜蜂也在菜花桃花杏花间忙碌起来,空气里微微地泛起游丝般凉凉的芬芳。
刘季和小伙伴们在先生的院子里玩起了小游戏,偶尔也会疯出院子去追蜻蜓、逐黄蝶。但是,不论孩子们如何疯、如何耍,只要夫子一声咳嗽,孩子们都能立即飞回书院,继续“之乎者也”,但是孩子们的心,却还在随着小虫小蝶在飞呢!
夏天自然是热得很。
先生的书院虽然轩窗掩映,但是,书院的四周有着雕窗的院墙四面环合,院子中,竹子、杏树、梨树,梅树,成列成行,很不透风。
孩子们热得受不住,就从书院里偷偷地溜出去,溜到河边的大树下,在阴凉的地方,用竹篾圈蒙上蛛网去捕蝉。捕蝉的时候,就任那叶隙间的碎金洒在自己的身上,斑斑驳驳的,就像是穿上了花布的罩衣。
蝉趴在树上的阴凉处叫得正起劲,孩子们的蔑圈悄悄地升上来,一下子就罩住了蝉,那蝉就蹬腿伸翅地挣扎,却怎么也逃不脱。
随着那蛛网上的蝉发出悲哀的鸣叫,孩子们的心里开了花,孩子们的心就像那河岸边上盛开的花儿一般地快乐。
马家书院的旁边,有一条里弄,里弄间有一块闲置的高地,孩子们有时就在那里学大人们唱社戏。孩子们竹刀人马跑龙套,他们走腔走调的唱腔,有时引得大人们围观,笑声、喝彩声,比正宗的社戏还要火爆呢。
刘季最擅长扮“大王”,扮相自设,词儿现编,一招一式,有板有眼,词儿得体,纵横捭阖,很像那么回事。人们都惊叹不已,他们都觉得刘季这孩子很有点不一般。
孩子们就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着,游乐嬉戏,时时出没于里弄田间,其乐也融融。
但孩子们毕竟是少不更事,所以有时会闹气,也会相互缠斗,家长里短的,互相攻讦。
每逢这时,刘季总会淡淡地说:“你们究竟有什么好斗的?大家都是朋友,又都是小事,我们忍忍也就过去了。先生不是常常教导我们要宽以待人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同伴们听刘季这么一说,也就停了手。
同伴们因此很敬畏刘季,相互间的争斗也少了许多。
小刘季不仅自己不与人置气,就是别人有了纷争,他往往又是息事宁人的高手。
卢绾为了在溪间围堰抓鱼的事儿,与别的孩子争执起来,最后竟至动手厮打。孩子们劝解不开,便飞一般地寻来刘季。刘季一来,两人因为畏惧刘季,也就松了手,不再撕打,但两人的口舌相争还在继续。
刘季喝道:“卢绾,你给我住口,我不想听谁是谁非。我只知道三样事:这第一,这是多大点事,刨你祖坟啦?朋友之间动手动脚的,瞧你那点出息!你是有气量的男子汉吗?这第二,你比他大,长兄让弟,自古依然,你不容他,是你不对!这第三,孔夫子有言:‘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没遵从先生的教诲了!”
刘季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卢绾羞愧而退,一场纷争也就这么平息了。从此,伙伴们更是钦佩刘季。自此,刘季就成了孩子王了。
这些事传到乡亲们的耳朵里后,人们对刘季就另眼相看了,他们都认为刘季读书了,真的出息明理了。马维先生也为自己育得桃李芬芳而高兴。然而,快乐的日子总是显得短暂一些,复学的日子又到了。
待到孩子们将猿心马意从田畴里巷间扯回来,走进那古色古香的马公书院时,就觉得有那么一些不自在,先生那挂着烫金的“马公书院”匾额的书楼和厢房,先生那满院子的竹子、梨树、杏树和布满青叶的梅花,往日咋看咋都觉得好看、好神秘,现在,孩子们都觉得这书院不再似从前那样好看了,书院那深红或深黄的古色似乎也有些碍眼。
书堂上,孩子们再听着先生那摇腔拽调的诵读破解之声,也就觉得没有从前那般悦耳了,何况还有先生的苛责与戒尺呢!
孩子们开始不听话了。
先生恼火了!他就将孩子们一个个地揪到孔圣人的牌位前,厉声喝令孩子们跪下,要孩子们对着圣人的牌位悔过、起誓,誓言自己绝不再犯。
孩子们稀稀拉拉地、有气无力地起誓后,先生再用那根幽黑幽黑的戒尺,戳在那牌位后面的古画上,指指点点地大声训导着众弟子。那幅古画上,画着一只肥大的梅花鹿伏在苍古的梅花树下。先生告诉孩子们,功名利禄就蕴含在古书中,要想功名富贵,就得像苏秦刺股那样苦苦攻读,不舍昼夜,方得有成。先生告诉孩子们,这幅古画的寓意就是:“禄(鹿)伏古(树)书下。”
先生用那根戒尺,在孩子们的头上敲敲打打的,一直训导得孩子们气息奄奄还不想罢休。
孩子们渐渐地对读书就有了些怨意、恨意,觉得读书不是那么有意思了,倒是一件苦差事,连刘季也不例外,也是这么个感觉。
少年们的心,最是充满幻想与好奇的,书院外面的世界对刘季他们充满着诱惑。
窗外的蓝天白云、碧草黄花、一弯流水、几缕炊烟、一群飞鸟,就能勾起少年们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孩子们觉得他们要的生活不是先生的书院里能够给他们的,他们应该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
这正是:天地万物有灵性,
圣贤难留少年心
苍山觅得孩提意,
绿水流来王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