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耳语如亲吻般在脸颊边落下:“静葵,我喜欢你。”
静葵不知,那一碗孟婆汤是由博然的血结成。她亦不知,这场令她回魂的仪式是怎样的禁忌,复杂而缜密,一步错便是全数的灰飞烟灭。即便成功,施术者亦是惨烈的下场。这一点,倒是连许景年都不知晓的,不然他有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而静葵,是永远不可能想起了。归魂的她,这一段记忆也被深深地封印进了身体,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这便是惩罚。
只是,当无意从书本间抬起头时,看到斜上方那个缺席的位置,心里总徒然生出惶惶的空落感。一闪而过的光,却未留下任何一点影。
周一,又是乏善可陈的升旗。大家在校长缓慢而公式化的语句里昏然欲睡。忽然,有一个男生矫健地冲上台,一把夺过了话筒,放声大喊:“XXX,我喜欢你!”喊完,又飞快地冲下了台,淹没在了人群里。
静葵忽然僵立在原地,周围窃窃私语的声嚣,如同匆忙而过的风景,迅疾地朝后退去最终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光里,仿佛有一双手轻轻地抚摩上女生的额头。蝴蝶一般轻盈的吻落在耳边。柔和的声线里潜藏着清浅淡然的笑意。
“呐,静葵,我喜欢你。”
泪,逃出眼眶潸然而下。女生捂着脸蹲下,终于在一片晴明里,泣不成声。
无论容颜如何大相径庭,无论记忆怎样沧海桑田。我始终铭记着,你说的,在内心的深处,那如大海一般的坚强。
花町镇的夏祭。
彩光流转的灯笼沿着街道两旁整齐地挂了一路。琳琅的人群,缭乱的夏浴和服,仿佛一条斑斓流动的彩带。连绵的喧攘声里时而传来孩童追逐戏耍的嬉笑声。小吃摊前被缠得无奈的家长只能连声说着“好了好了,买给你就是了”。
神原茜安静地站着,等着朋友,神色没有丝毫不耐,尽管对方已经迟到。
“哎呀,抱歉,我迟到了呀。”男生歉意地笑着跑到女生旁边,手还不住地搔着后脑勺。
“我也才到呢。”
“那我们进去吧。”男生兴奋难抑地拉着女生朝里走。
“——这,就进去吗?”
“是啊,难道小茜你还有朋友要等?”男生迷惑着女生莫名的迟疑。
“没有呢。可是,总感觉应该还有个人吧~~~算了,我们进去吧。”女生说完就拖着男生胳膊隐没进了人潮里。那一方虚空,似乎还悬浮着什么情绪未被完成。
刚才那隐隐的失落已荡然无存。女生轻盈的脚步,兴奋的表情,仿佛快乐鼓满了她略显单薄的身体。很久,都不曾如此快乐了吧。
忽然,神原茜的笑容骤然凝固。在一个钓鱼游戏的摊位前,她看到了牧由,全神贯注地盯着清水里浮动的彩鱼,流转的笑意如星璀璨。而身旁,站着白日里在牧由病房里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的人。尽管只有背影的印象,女生还是笃定地直觉。
神原茜在医院里当义工,牧由便是由她照顾的已成植物人的少年。而莫名其妙出现在牧由病房里的人,让女生感觉到强烈的不安。仿佛,某种抽离的气息。
这时,手机铃声大作。被打断思绪的神原茜慌忙地接起。
“小茜,牧由他,去世了呀。”电话那端护士哽咽的声音微弱地传过来,清晰地敲打着女生薄脆的耳膜。
手机落地,所有喧嚷在此刻如潮水般遽然退去。所有的欢欣,仿佛被利剑蓦地截断。
那个男孩如晴光般的笑容还映照在女生的眼里。那些沉睡前憧憬的话语与面容在脑里闪回。泪水,却无声地潸然滑落。
“姐姐,我好想在见到爸爸妈妈。”
那日神原茜追过去后,却发现空无一人。老板笑意盈盈地问她是否要钓鱼,女生眼神里却是一片茫然无措。没了,怎么会忽然就没了呢?
“你没事吧?”老板见女生神情恍惚,关切地问道。女生置若罔闻,颓然地朝前走去。身后的一切,成了无关紧要的另一个世界。
后来怎么回到家,也全然忘记了。近日,女生也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中。
这天,出了点意外,女生完结工作回到家时,指针已没入午夜纯粹的黑暗里了。开门的声音,在黑夜里寂静地响动。冷清从洞开的门里汹涌而出。玄关处,长期只有一双鞋,寂寞而单调着。
安静地走进去,却被一声突如其来地“姐姐”吓了个半死。那声音幽如鬼鸣,丝线一般拉入女生耳里。
神原茜猛然回过身。黑暗里,一张苍白而稚嫩的脸赫然眼前。牧由!女生几乎惊呼出口。那已在睡梦中死去的男孩的灵魂,正悬浮在自己眼前。而那眼里,竟刻满了暗涌的怨毒。女生忍不住倒退了几步。
这陌生的眼神,让神原茜心里恐惧陡生。
“姐姐,你骗了我!我父母不会回来了,他们不会回来了!你骗了我!”随着男孩歇斯底里的叫声,房间也猛然陷入了炽烈的火海之中。
炙热的气浪在女生皮肤上灼烧出阵阵疼痛。神原茜惊恐地看着这迅疾发生的一切。而男孩的话,却让女生心里涌起飘洋过海的愧疚。
被欺骗,任谁都会愤怒吧。
忽然,一阵悠扬而清雅的笛声破火悠悠而来。一团耀眼的白光在半空闪耀。那清亮光辉里,一个少年的身影渐渐浮现。柔软浓密的黑发。线条流畅轮廓硬朗的脸。星辰般幽蓝的眼眸与这漫漫火光相映成辉。轻压晶莹银笛的唇齿间,音符化作冰蓝色蝴蝶,轻盈飞舞。带来沁人心脾的清凉。
火,于无声间迅速散去。一切,恢复如初。忽然而至的少年,放下银笛。看着依旧叫嚣的怨灵,轻然地摇头。
“你为何如此执念?既然这样,那我便只有强行将你送往彼岸。”说罢又吹响了银笛。急促的音符化作万千丝屡缠绵的银线将男孩束缚。悲伤的气息,弥漫住每一个角落。
“哗啦”一声,灵魂破裂成万千碎片,闪烁着在虚空里消失了。笛音,也戛然而止。
“是你!”惊讶至极的女生最后只能艰难地吐出这两个不名所以的字。
“是我。”少年只是淡淡地回应。
挂钟的声音打破沉寂。凌晨,一点了。
牧笛童子,彼岸之引渡者。专门负责流连世间的孩童之魂的引渡。手中的笛子,是他们的渡魂器。而笛乐,是他们的引魂歌。当少年自报身份时,神原茜脑子里飞快闪过这些关于牧笛童子的传说。
“你好,神原茜,我是辰汐。”少年依旧是淡淡地语气。女生却蹙起了眉,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呢?为什么,他能知晓自己的名字?奇怪的事故接踵而来,与自己有关,丝丝入扣。
“我,是来带你走的。”一语不喾惊雷。仿佛世界被电光忽闪成全然亮白的背景,只余少年与女生面对面的静止画面。连一丝声响,也会显得突兀无比。
“什么?”轻如呢喃,女生不确定地问。
“神原茜,你已是白离魂,早已不该留于现世。如今你已违反禁令,必须回冥府受惩。”
白离魂。存于人世的实体魂。为平衡世界而生。平日里与常人无异,也也无法为捕魂者所辨别。但一旦做出破坏平衡之事,身份便会暴露,受到通缉。被捕的白离魂,将从这世间消失,从人们记忆里抽除,毫无痕迹。神原茜的脑子里再次浮出关于白离魂的传说。女生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不,这不是真的。”
“若不是真的,你又怎么可不经开眼就可以见到我。”少年不急不徐地反驳。女生明白,少年的话让自己无可辩驳。但,始终无法做到相信,哪怕一丝勉强也不能。
“因你的谎言,水野牧由成了怨灵。因你的执念,同为白离魂的竹内清夏因部分魂魄流连世间而无**回。而且,有转为荒魂而无法超生的趋势。”少年依旧用平稳地语气列举着神原茜一无所知的“罪过”。
“清夏?清夏!”是了。夏祭那日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便是因为清夏的缺席。原来,她也是白离魂。所以,在她消失后人们才遗忘得如此干净。女生忽然有恍然大悟,失落也随着绵延而来。
“所以,我将来带你走。”
“好吧。”女生知道反抗将无任何效用,索性接受了这个现实。毕竟,执迷不悟的总是自己。
“但是,再此之前。我们需要,让竹内清夏永远安息。或许这样,可以减轻你的罪罚。”
“啊?”
“那就等,七日后的月圆之夜吧。”
疑问被完全漠视了。
月圆夜。
神原茜看着眼前这安静的建筑物,还是会觉得有点害怕。而辰汐立在安静地立在身旁,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忽然,透过窗户,一间暗黑的屋子有了橘黄色微弱的光亮。神原茜心紧张起来,不自觉地与身旁的少年十指相扣。那种冰凉入骨的感觉,似乎也可以驱散那萦绕心头的恐惧。
神原茜的心绪,在此刻,是复杂的。她害怕即将荒魂化的清夏,却又那么迫切地见到这个曾经被自己遗忘的朋友。而如今这尴尬的境遇,却又是自己一手促成,虽然是无心。
“不要怕,我们进去吧。”
“恩。”少年牵着女生的手,忽然腾空朝那光亮越来越盛的房间飘过去。神原茜感到紧张感快让她窒息。
终于,还是着陆了。未及对面残魂反应,辰汐已拿出银笛吹响了引渡亡灵的安魂之乐。清泉一般的音符自他唇间,指间飘然而出,化作湛蓝的光朝残魂漫过去。月光浸染里的少年,宛若光辉盎然的神祗。
残魂嚎叫起来。跪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
“神原茜,快。用魂刀割裂你们之间的牵连。这样,她就可以解脱了。”少年用意念之音向女生传达着指令。而神原茜只是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少女痛苦地蜷缩在地板上,眼里满是泪水与乞求,自己却无能无力。她们曾经是,那么要好的朋友,那么要好的。
“神原茜,快,若她成了荒魂就……”
“不!不要再折磨她!”神原茜忽然将辰汐撞倒。笛音骤然消失。而此时,清夏的残魂忽然悬立,有黑色的怨气源源不断地注入她体内。空气开始扭曲。绝望般的冰冷弥漫凝结。
“神原茜,你在干什么?”辰汐怒吼,这是第一次见他有了情绪的波动。而这变化,在这危急的情况下,谁也不曾留意到。
忽然,清夏再次爆发出喊叫。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刺穿黑夜,刺穿静寂,剧烈地撼动着神原茜的情绪。那里面澎湃的悲绝,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晚了,已经晚了。我只能……”辰汐站起身,将笛子再次置于唇齿间,准备吹出被禁忌的破绝弑魂曲。而就在第一音符尚未完时,少年惊讶地看见少女正一步一步朝逐渐荒化的清夏走去。脸上是笃定而笑意清浅的表情。最后,她抱住了她。
“清夏。我来了。没事的,会没事的。”女生轻如呢喃的安慰,竟让清夏眼里膨胀的暴戾渐渐安静下来。那挣扎的喊叫也慢慢平息。此时,女生的身体里释放出温暖而柔和的光,那源源而来的怨气被悉数破尽。那光,仿佛可以拯救一切沦陷于暗之深渊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