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漓睡在床上,手却还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抽了几下抽不出来,无奈地笑,他都这样了,我哪里会忍心离去呢?
脚裸处还是隐隐作痛,小心地靠着倚着床沿坐下来,抬眸望着窗外。
雨,似乎越来越大了,到处是“哗啦哗啦”的声音。在林子里,那漫天倾盆泻下的雨声重重回荡。
“子商……”颤抖地唤他,心早已疼得不知所以。
两个字,足以让我全线崩溃,足以让我泪流满面。
折磨啊,便是这样,想要死,却偏偏要活着。
“妁儿。”
忽然听见床上之人叫我。
回头,见他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微微张口,带着颤抖:“妁儿,好冷啊。”
“冷……”我着急地爬起来,这样的天气,加之入冬了,没有火,没有被褥,殷漓又受了伤。
能怎样呢?
俯身环住他,不敢太用力,怕牵动他的伤处。
他的身体,冰冰的,除却伤口处还有些暖意,不知是不是因为血仍然未能止住。我只能拼命抱住他,恨自己的手臂不能再长一些,恨自己的身躯不能再宽厚一些。
他靠在我身上,未睁眼,呼吸变得浊浊的,有些紊乱。隔了一会儿,忽然又低声道:“很难过,很痛。”
我咬着牙,不说一句话。
就这样,两人相拥着,在简陋的木屋里,在雨中的林子下,一直到天明。
我一夜未睡,洛子商的脸,殷曲的脸,时常在我脑中交替,折磨得我虚弱不已。外面的雨刚刚才停,天色是灰蒙蒙的一片,或许已经卯时了,或许都过了辰时。
腹中空空如也,却不感到饿。
瞧见殷漓密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下,他干裂的唇轻启,声音细细的,若嘤咛般:“水……”
吃了一惊,手探上他的额角,才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有烧起来。
下了床,脚踩在地上,发现已经不痛了,除了微微有些肿胀的感觉。不过以眼下的形势,总是不错了,能走便好。
推门至外头,雨才刚停,该是庆幸林子里常青树甚多。用手接着,在叶子上取水,一滴一滴,慢慢聚集起来。
回去的时候又要异常小心,一晃,水便要从指缝间流出来。
进了屋,发现殷漓已经醒了,挣扎着想要下床。
我大惊:“王爷,你做什么?”
他抬眸,在撞上我的那一刻,惊慌之色瞬间化为安然。我心底一震,他定是以为我走了。
他又仿佛什么事情都未发生,笑道:“你去哪里了?”
我瞧一眼手心仅剩的一点水,走近他道:“我去外面接了点水,你喝点吧。”
殷漓的脸色微微放松,点头看着我,仿佛带着笑。
喝了点水,我又将指腹沾湿,轻轻地涂上他的唇。干裂的地方开始变得硬硬的,扎得我手疼。
心下不忍,却又要责备他:“你这样是何苦?”
他轻柔地握住我的手道:“妁儿,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么?”
我怎会不明白?可是……我不需要你如此做,我……要不起你的爱啊!
怔怔地看着他:“有些感情,放在心里是美好的,可是一旦说出来,那只会是一种负担啊!王爷,你如此聪明之人,怎的也就糊涂起来?”
他摇头:“我哪里就糊涂了?你不愿随我皇兄回宫,他……他也已经去了,为何就不能让我来照顾你呢?妁儿,我说过的,便会照顾你一辈子啊!”
我退了一步,凝神瞧着他:“那么你的王妃呢?不要忘了,无论真相如何,你……可还是有家室的人啊!你如此,外人会怎么看待她啊!”洛朵夕也是个苦命之人,殷漓他怎能如此对她呢?
他愣住了,半晌才道:“她,在洛府毁掉的那一晚……便自尽了。”
死了……
心,若被一纸捅破,张口便哭了出来。腿也变得好软,几乎站立不住,晃了晃便跌倒在地,垂首哭道:“那么你为何要拦着我呢?”
仇报了,一边是爱人,一边是亲人,她唯有去了。
我……却是羡慕她的。
殷漓忽然冲过来,狠狠地抱住我,低吼出声:“因为我爱你,我爱你妁儿!”
殷曲说爱我,殷漓也说爱我,可是他们都让我痛苦地活着……
我任由他抱着,不动不闹,只淡淡地道:“你抓得我越紧,我越痛苦。如果这是你的爱……”
如果这是你的爱,你已经让我生不如死了。
他的身躯颤抖着,摇头道:“你忘了,他是如何说的,你忍心他恨你么?”
我怎会忘?可那不过是洛子商阻止我轻生的理由,悬崖那般深,今生今世我都找不到他的尸身啊!
“或许,司徒将军功夫那么好,可以救他的命。”殷漓继续说着安慰我的话,“你想想,想想他未完成的心愿,不管什么都好。妁儿,总会有事情留得住你的不是么?我不相信你什么都不在乎!”
一番话,让我的心头一震,洛子商未完成的心愿……
他的妹妹,云国的公主!
吃惊地回神,紧张地道:“你可知道江太医?”线索就在这里断了,当日洛子商不愿再追查下去,我虽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却也隐隐觉得蹊跷。
殷漓许是没想到我忽然会如此问,瞠圆了眼睛看着我:“为何问他?”
他说的是……为何问他,而非谁是江太医!
急着抓住他的手:“你知道,对不对?”心里生出无限的希望,又似乎隐隐害怕起来。
知道对方是太医,我一开始就觉得事情应该好查,为何洛子商却忽然停手了?
忐忑不安地看着殷漓,他却是过了良久,才缓缓道:“江太医,是殷家的禁忌。”
殷家的禁忌。怪不得宫里的人听到这三个字都唯恐避之不及。
那么,便是不能说了……我抬眸对着他,求他:“王爷,求你告诉我。”
他吃惊道:“妁儿……”
“因为……和他有关,和子商有关,所以求你,告诉我。”
“洛子商……”他默念着,忽然自嘲地笑起来,“好,我告诉你。条件是,你要活着。”
活着……
流着泪,答应他:“好。”
我活着,为他完成最后一个心愿。
往后,便是行尸走肉,灵魂不在,何言生死啊!
殷漓缓缓地开口:“江太医名唤江生,他的医术在太医院堪称是个神话,尤其是他出神入化的药理运用,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华佗在世了。”
药理?脑中猛然闪过杏吟的脸,还有她的话:我懂的药理,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手不自觉地紧握,听殷漓继续道:“江生年纪轻轻就入了太医院,而且他外表俊朗,才华横溢。却是没有一房妻室,做媒的人堪堪门槛踏破,他却是一一拒绝。后来才知道,原来他的至爱在那次选秀的时候进了宫,封了婕妤。”
殷漓刻意只说了“婕妤”二字,我亦是知道,终究是皇家的私事,有些话不便说出来。不过,我隐隐猜到了些许,莫不是江生与那婕妤有染?
“他们是两情相悦,却不得不咫尺天涯。原本江生入宫,便是想要看着她幸福的。谁知我父皇根本不喜欢她,不过临幸了她一次,便再没有宠信过她。终于有一次,趁她生病,江生去请脉。两人许久未见,早已相思泛滥,便若干柴烈火,作出了出格之事。”
虽然已经猜到,自他口中说出来,仍然悍然不已。后妃与太医作出苟且之事,如此有辱皇室颜面,皇家定会想方设法瞒住,也难怪在外卖你根本打听不到。
殷漓叹了口气:“一次也就算了,可是他们两人愈演愈烈,竟然珠胎暗结!甚至瞒天过海,将孩子生了下来。”
孩子……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我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仿佛寒气从脚底直升而上……
颤声吐字:“是……女婴?”
殷漓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点头:“江山确实是个人才,纵使孩子生下后也没有马上被人发现这个秘密,所有的一切他都做得很好。所有人都只是惊讶他府上忽然多出了一个孩子,可是谁都不会想到那竟然是他与后宫的婕妤所生,都只以为是他收养的孩子。甚至两年后他后来,似乎还真的不知道从哪里抱养了一个女孩回来。”
心底猛然一惊,这个女孩,应该就是他从黎庄阿三手里带回来的孩子吧?那么,一定就是云国的公主了!
脱口而出:“那个抱养来的女孩后来去了哪里?”
殷漓满目震惊:“妁儿……”
猛然回神,才决出自己的不妥来。慌忙道:“江府是否出事了?”一定是的,不然怎么会在京城消失呢?
他微愣,才点头:“他们一直在策划出逃,又过了三年,终于打算付诸行动。却不巧,被一个宫女偷听得了此事,东窗事发了。”
一直隐瞒了五年啊,还是被发现了。
“江府被灭门了?”虽是问着,心下已经了然。何止如此,想来与之有关的一干人等,都免不了一死吧?
后妃出轨,甚至都让皇帝戴了绿帽子,这样的事情若传了出去,便是国耻啊!
那么,公主呢?
才要开口,却听他道:“婕妤被赐死,江家自然是株连九族了。只是没想到,江生在那晚进宫之时便已经做好最坏打算,提前将他们的女儿送走了。甚至于后来连他抱养来的女孩也没有发现。”
惊讶异常,却又感到欣慰,没有死,那么总还有希望……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接下来,当真是大海捞针了。
可是我隐隐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当日洛子商的神情,让我觉得他似乎是知道什么的,只是没有与我说。
忽然心下一惊,若杏吟真的是江生的女儿的话,她留在宫里,难道是为了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