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浑噩噩的,只觉得一口气缓不过来。
一只大手抚上的我背,运气一推,我“哇”地吐出几口水,随即不住地咳嗽起来。
“娘娘没事吧?”那张银色的面具出现在我的面前,看不清他的神色,声音略微冰冰的,意外的,竟然听出了关切。
我只是觉得奇怪,司徒理桷怎么会突然出现?
淑妃一看大事不妙,急忙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本宫杀了他们!”
“是!”那两个侍卫应声,举剑向我们刺来。
司徒理桷一手护着我,单手与他们打斗起来。兵器交融的声音,在我耳边“呼呼”作响,我强忍着身上的不适,看向淑妃。她终于也知道惊慌了,双手绞着丝帕,微微咬唇。
司徒理桷的功夫我自是不用担心的,淑妃定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现,才只派了两个人来吧?的确,对付我是绰绰有余了。
只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心下嗤笑一声,悄悄取出随身带着的药,快速塞入口中。
淑妃啊,既然我不死,那么你……定活不了!
“啊——”小腹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令我痉挛,我本能地躬下身子。好厉害的药!竟然与我当日落胎时的情形都如此相似!我不得不又一次佩服起杏吟来,那样一个迷一样的女子啊,究竟会是谁呢?
“娘娘!”司徒理桷惊慌地叫着我,环住我的手加大了力道。
我本能地抬起头,第一次,我在这个男人的眸中瞧见了惊慌,瞧见了无助,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地碰触了我的心,一点一点地荡漾开来,莫名的心悸。
“呃……我好痛……”真的好痛好痛啊,连着我的声音都变得虚弱起来,泱泱的,揉进肉里。
感觉身后之人颤抖了一下:“娘娘,千万要挺住啊!”他的声音回荡在我耳边,忽然被打散开来,飘忽不定。
刀剑相撞的声音愈发的刺耳,有什么东西滴在了我脸上,热热的,稠稠的,泛着腥味儿……
视线渐渐模糊起来,远处的那方凭栏,似乎飘过一个熟悉的影,回头,那看我的眼神,嫉妒,忿恨,忽然间又似乎泪眼朦胧……
怎么会是……她!
幻觉吗?一定是出现了幻觉了……
……
恍惚中,似乎听见殷曲一遍一遍叫着我都名字,芙儿,芙儿,芙儿……
一双强有力的大手覆盖上我的柔荑,紧紧相握,如若珍宝般。甚薄的柔唇轻轻碰触着我的手,摩挲着,亲wen着……
是梦么?又仿佛不是……
悠悠地睁开眼,头上熟悉的一切,原来是回了重华宫。
“芙儿。”侧脸,看殷曲一脸的憔悴,却仍是温柔地对我笑,“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看一眼已经平坦的小腹,心中的一切已然明了。
不过是做了一场戏而已,可是为何我还是哭了呢?
“对不起……”看着他略微苍白的神色,心里狠狠地纠结起来,我践踏的,是他的信任,他的柔情,甚至更多的,是他的……真心。
可是为了洛子商,我不得不这么做。
“芙儿!”殷曲万分讶然的样子,心疼地皱起眉头,伸手拭去我眼角的泪,摇头道,“怎么如此说呢?不是你的错……”
握住他的手,对不起,只是单纯地对你说对不起,没有其他。
殷曲的眼底泛起一丝晶莹,他微微颔首,却是拼命克制着。深吸了口气,将我的手拉至他的胸前,狠狠地垂了几下。
“皇上……”我讶然,忽然就哭出声来,不要……不要这样。
他猛然紧紧地抱住我,话语也是虚弱不堪:“朕胸口好闷啊!竟然两次都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是否真的是朕作孽太多?芙儿,朕也好难过,好痛……”
抱着我,感受着他连呼吸都变了不顺,他的难过,他的痛,仿佛是一瞬间渗入我的骨髓,让我的心绪比任何时候都明了。
他的脆弱,从来不曾如此淋漓尽致地在我面前表现出来过,偏偏这一次,真正伤了他的人……却是我。
服下药的那一刻,我都没有想过那么多。为何现在看见他的痛,我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揪起来一般,每呼吸一次,就痛一分,一次一次,渗入骨髓的痛。
“朕没想到淑妃她竟是这般心狠手辣!若不是司徒理桷当场将她抓住,朕当真死都无法相信!”他环住我的手又用力几分,似安慰我,又似泄恨般,“你放心,朕一定不会放过她,朕要让她给我们的孩子陪葬!”
虽是我盼望已久的结果,却从殷曲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仍然让我的心颤抖了起来。
淑妃终于忍不住了,妄想除掉我,我说过,我不死,那么她定也活不了!
“皇上,请给她一个体面的死法。”我不过是要她死,重要的不是如何死。忽然发现自己也变得可怕起来,要杀人,却不做侩子手,甚至还挂着慈悲的牌子。
殷曲没有说话,我知道,也许太后并不同意赐死,毕竟是她的亲侄女。不过这一次,怕是太后也拗不过殷曲了。所以我并不担心。
伏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微微咬唇,还是问了出来:“司徒将军他……没事吧?”
犹记得,那时他将我护在臂弯里,那粘稠的液体滴落下来,是媚艳的血……
殷曲的神色微微一动,只是道:“没事。”两个字,再无其他。
才觉出自己的不当来,没了孩子,我仿佛伤心的不够,而司徒理桷,亦不是我该关心的。将头往殷曲怀里靠了靠,闻着他身上独特的味道,竟又忍不住流起泪来。
沉默了许久,我唤他:“皇上……”
“恩。”他应着我。
“晚了,皇上该回去了。”我催促着他,却又似乎渴望……他的怀抱。
他有些不悦:“怎么,芙儿不想朕留下来陪你么?”
我愣了一下,摇头:“皇上,如今不是儿女情长之时,孰轻孰重,臣妾还是知晓的。”
殷曲的眸子忽而变得犀利起来,他瞧着我,满眼的伤:“芙儿,朕有时候便想,你究竟是不是洛棋的女儿。刚才……你的决然,让朕恍惚中都要以为不是了。”
“皇上……”惊讶于他为何忽然这般说法。
却听他又道:“究竟为何而恨呢?竟然比恨淑妃还甚!”
淑妃啊,她杀了你的孩子啊!话虽没有说出口,但我却在他的眸中看到了。
心,蓦然惊慌起来。是我表现得太明显了么?还是殷曲的心思太透?
“皇上。”眼见着他的虚弱,可是我非要补上一刀,心,也是颤抖着,唇,依然盖上他的,轻言,“孩子,我们还会再有,可是江山……只有一个。”
这话,是他的心里,却不是我的。
他震了一下,忽然眸中染笑,低声道:“孩子,我们一定会再有的。”说着,温柔地吻住了我。
轻闭了眼,对不起,我……骗了你。
可是殷曲啊,为何会这般说呢?难道他……竟只听见了我说的第一句话么?
……
殷曲在重华宫留了很久,走的时候依了我的意思不让任何人来探病。
我却嘱咐了重华宫的众人,若是成轩王府来了人,定要召见。
重华宫的宫女太监个个都哭红着眼睛,尤其是春桃与夏香,不敢在我面前哭,私下都不知道哭了几回。总是很自责那日没有随我去慈宁宫,不然兴许能避免这场噩运。
丫头们真天真啊,淑妃既然有了那样的心思,那么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横竖都是躲不过去的。可是看见她们的样子,我又觉得好内疚。
翌日一大早,便来人了,不过不是成轩王府的人,听说太后来了。
有些微惊,但想想,倒也在情理之中。而殷曲下令的不允许任何人探病,自然不包括太后。不过我相信,她也不是来探病的。
太后进来的时候,我还在床上躺着。春桃扶我起身,我方要行礼,便听太后道:“别下床了,你身子虚,躺着吧。”
我依言谢礼:“臣妾谢太后恩典。”
太后屏退了宫女们,踱步至我床边坐了,叹了一口气,眼睛忽然便显出红来。才一日未见,她也仿佛苍老了许多。
“贵妃啊。”她开口,语气带着沧桑,“当日你进宫之时,哀家就并不喜欢你。”
我看着她,这个我自然是知道,只是不明白她为何今日又说起这个。
太后继续道:“你这个的女子太过聪慧,事实上啊,哀家还是对的。你还是抓住了皇上的心。”
她说什么?我……抓住了殷曲的心……
她叹一声:“只可惜啊,你是洛家的女儿。”
“不,太后。”我抬头看着她,从容地道,“臣妾不是洛家的女儿,臣妾是殷家的媳妇。”
太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一下子怔住了,半晌忽然笑起来,道:“好好!你果然聪明异常!难怪皇儿如此喜欢你。既然这样,相信不用哀家说,贵妃是知道哀家此行的目的的。”
终于说到重点了。
看来我的猜测是没有错的,太后果然是不忍心。
我摇头:“此事是皇上决定的,臣妾无能为力。”
“贵妃!”太后有些微怒,“哀家如今亲自登门,你怎还不肯退一步?”
退一步?如何退?
我只知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冷笑道:“太后,她要的可是我的命啊!”难道要留着她再杀我一次?
太后的脸色稍有些缓和,她才要开口,我却强了先:“太后可知当日棠氏陷害臣妾,使得臣妾的孩子未能保住那次,淑妃也有份啊!”
“胡说!”太后喝道,“贵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呵,是欲加之罪吗?我今天才算见识到太后护着淑妃到何种地步了。
我凝眸对着她:“那可是淑妃想要杀我的时候亲口承认的!太后若是不信也可亲自去问问她,顺便,帮臣妾问问她为何要那么做!”
闻言,太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喃喃地道:“静儿她竟然……她还骗哀家说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
淑妃的话,也只有太后会如此深信不疑,只因那是她的亲侄女,而我,用淑妃的话讲,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外人。
太后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我的态度已是很明确,对于淑妃,我不可能出手相救,除非我死。
……
下午将近未时的时候,洛朵夕终于来了。
探病,这是最好的理由了。
只来了她一人,殷漓却没有随行。
我屏退了左右,唤她:“九小姐。”
“不。”她冷冷地打断我的话,“贵妃娘娘错了,当喊我八姐才是。”
一句话,倒是我愣住了。
她一脸的肃杀:“没想到我爹竟如此心狠手辣,明明早已经找到了我们却不出面,暗地里又设法让我误会了他。我爹真了解我,知道我的性子除非是自愿,否则就是死也不会随他回来。他这一招当真是又很有准啊!”
语气里是浓浓的恨意,亲手将挚爱推向死亡的深渊,那种痛,我深深理解……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我想听听她的想法。
洛朵夕倒是没有直接说,行至我床边坐了,忽然道:“我没想到宫内竟然如此危险。”
我低头看了看,笑道:“有人想杀我,我不过是将计就计,我想毁掉洛府,首先要巩固自己的地位。现在后宫,已经没有人能够与我一争高下了。”
洛朵夕啊,你不说,倒不如由我先说。我的目的……就是要毁掉洛家!
“我们怎么做?”她只是简单地问我,可是我已经知道她心里的答案了。
微微笑道:“拿到虎符。”有了虎符便能统领三军,我答应殷曲的,便是帮他拿回兵权。而虎符现在在洛府三少爷手里,让洛朵夕去拿,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她凝神片刻,缓缓开口:“你是要我去偷?”
“不管什么方法,只要拿到。”坑蒙拐骗偷,不介意都可以用上。不过我相信洛朵夕比我有办法的多。
“好。”她应得坚定。
两人沉默了许久,洛朵夕似忽然想起什么,自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我道:“这是爹要我给你的,说是有助于补血气盛的。”
我接过,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没想到我们还未动手,他倒先忍不住了。”
“什么意思?”洛朵夕疑惑地问道。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朝外面道:“来人,给本宫去找只猫来。”
不一会儿,猫带来了。
我从瓶中倒出一颗药丸,喂进了小猫的嘴里。不消片刻,那只猫便口吐白沫,抽搐而亡了。
“啊!”洛朵夕惊叫出声,颤抖地指着毒发的猫道,“死……死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呵,我笑而不答,只因洛棋的“关心”来得太迟了些!那次我让棠瑾陷害失了孩子的时候他都没来关心过我,现在他手里已经没了筹码,忽然又来关心我,甚至是让借洛朵夕之手,不得不让人怀疑。
我道:“王爷定是没有谋反的意思,他今日想借你之手除掉我。如今你是成轩王妃,无论如今,王爷都脱不了干系了。如此一来,王爷怕是不反都不行了,丞相当真是考虑得周到啊!”
洛朵夕的脸色一沉:“爹一当真是任何机会都不放过啊!”
我点头:“三日之后皇上会赐死淑妃,皇上既没有降她的级,大概是想把真相压下来的。”不管是太后的意思也好,还是他自己的意思也罢,都不是我关心的。
我继续道:“到那时,宫里会办丧事,你便可谎称贵妃薨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丞相定会急急过王府劝说王爷谋反。那时洛府的防备会有所松懈,便是你盗取虎符的最佳时机!”
洛朵夕的眸中渐渐闪光,良久才吐字:“妙计!”
我却沉吟了,如此瞒着殷漓,是否妥当?我只担心千万不要因为他,而多生事端。
忽然问道:“皇上说王爷好几日不来早朝了,可是身子不适?”
洛朵夕愣了下,眸中多了几分担忧:“是啊,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太医也过府瞧过。可就是不见大好,身子一直不舒服。”
是么?
我知道洛朵夕不会骗我,可是为何我与殷曲的感觉是一样的,殷漓的风寒,来得太过诡异了……
“妁儿。”洛朵夕突然叫我,又笑道,“很多时候我一直在想,你真的是妁儿么?”
我微微讶然,是以前在洛府我表现得太过懦弱了么?所以让她现在看起来不像是我了?
却瞧见她黯然神伤的样子,幽幽地道:“我七哥……真是教了你好多……”
洛子商呵……
每次听到他,心底的那根弦无论埋藏得多深,都会绷出声来。
……
这一日,殷曲没有再来,看来外朝的政事确实很是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