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暮色了,太阳的余晖斜斜地映射下来,将重华宫染上了一层五彩的环。
自从那日杏吟走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她被禁了足,后宫之人自也是知晓我与她的关系的,不见才是正常的。
药,她在那日的晚上就托人偷偷给我送来了。我握在手里,当真是心绪万千。四个多月,小腹已经微微凸起了,有时候我便想着,若不是因为杏吟的药,若我真的有了孩子那该多好?
我都不敢去猜测杏吟的身份,我与她十余载的好朋友,她竟也瞒了我这么久,究竟是什么惊人的秘密呢?
窗台上的竹蜻蜓被我收了起来,每每瞧见,都让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来,还是收起来吧。我只是要变得坚强,要学会冷漠,感情啊,都先放在一边吧。
晚膳过后,春桃与夏香便拉着我,要陪我去散步,说是有了身孕常待在宫里不好,要多多走动,这样有利于以后的生产。
我笑而不答,心里尤其的苦涩,却无法说出口。
好吧,那便去走走吧,有了身孕就要有怀孕的样子,样样做足了,人家才会相信。
十月的太岭湖边,早已不像我刚进宫的样子了。岸边,黄了小草。柳树,落了树叶。湖水,凉了水温。
这一次,我再不敢跑去戏水了,就是想,丫头们也会拼死拦着的。
远远的,过来一队人,那道明黄色的身影见了我,带着笑,如风般地疾步而来。
“皇上万岁!”两个丫头忙跪下行礼。
我向他福身道:“臣妾见过皇上。”
殷曲马上扶我道:“免礼,你有了身孕了当小心才是,衣服怎么不多穿呢?”
他关切的神情,关怀的语句,让我觉得不安起来,偏过脸道:“臣妾不过是出来走走,很快便会回宫的。”
“呵呵。”他笑起来,“是该多走走,母后跟朕说当年她怀着朕的时候就是因为懒得不想动,结果生产的时候便要辛苦些。”
我一惊,悄悄看向他,那样的神采奕奕。看来太后是真的很想抱孙儿了,连这样的事情都会与他说。或许,便是他自己问的……
想着,心里难过起来,竟然有了不忍。
殷曲将我搂在怀里,低头在我脸颊轻啄一口,开怀道:“芙儿辛苦了。”
他的话,那般寻常,却又那般动人。仿佛那夜我与他的交易只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我们又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他是丈夫,我是妻子。
可是事实啊,并不是如此。
他也许爱我,可是他更在乎的是江山。我不爱他,我在乎的只是洛家的破败。
任由他扶着,回了重华宫。
进了内室,他忽然将我横抱了起来,我吃惊不小:“皇上!”
他邪邪地笑:“别怕,朕不做什么,朕有分寸,不会伤了我们的孩子。”低头,他的吻落在额际,温温柔柔的,激得我心神不宁。
殷曲轻柔地将我放在床上,道:“母后告诉朕,有了身孕身子就重了,走多了脚便会肿。朕原来都不知道,原来怀孕竟是这般辛苦。”他说着,俯身去脱我的鞋子。
我本能地缩了脚:“皇上……”
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我的脚,轻笑起来:“用不着害羞,朕这又不是第一次了。”边说边娴熟地脱掉鞋子,褪了袜子。
是啊,不是第一次了。那晚我扭伤了脚,他也帮我揉过,只是我们吵架了,气得他摔门而去。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完全忘记了以前的种种不愉快,记得的……也全是美好。
“臣妾是说,这才四个多月而已,哪有那样严重的?”眼睛涩涩的,泛着水样的东西。
他的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无辜地笑了:“呵呵,瞧朕,是高兴过头了,竟然忘记了。”他看着我,忽然道,“芙儿可是在怪朕?”
“皇上……”我讶然,好端端的,何言怪他一说?
若殷曲知道,该是怪我才是。骤然盈满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怎么哭了?”声音带着满满的心疼。
他俯身将我搂进怀里,低头吻去我的泪痕,轻叹一声:“芙儿心里到底还是怨朕的。”
殷曲啊,这个男人,我宁愿他对我的无视,抑或是冷淡,可是他偏偏对我温柔,那般贴近,却有很遥远一般。
我心里还是好难过的,索性我与他之间纯粹得只剩下了交易,那么我也会比现在好过。
殷曲抱着我,又道:“好了,不哭。朕以前做的那些事,希望芙儿也都忘了吧。往后,朕会好好疼你,可好?”
我呆住了。
他说,要我忘了以前的事。
他说,往后会好好疼我……
我颤抖着,强忍住喉头的不适,轻声道:“好。”
“那朕便放心了。”他放开我,又在我脸上亲一口,“朕要回去了,还有一堆政事要处理。云国有意与我邺邾联姻,要忻儿去和亲。”
和亲!可是忻茗爱的是……洛子商啊!
我脱口道:“那忻儿怎么说?”
他有些无奈的摇头:“朕还未曾告诉她,知道她那顽劣的性子,必是不会依的。”
我有些黯然,若是当初洛子商肯娶了她的话,也必不会有这样一天了。
殷曲回去了,我变得更加忐忑不安起来。如今邺邾的势利两分,云国在这个时候要求联姻,莫不是看准了时机的?也难怪殷曲那般为难了,他就忻茗一个妹妹,自是不舍的。可是现下的情形又是如此严峻,他怕是会应允了。
云国,我在洛府的时候便听说过。
只因,它的与众不同。
云国的主人是影帝,却是个女人,叫息影之。人如其名,便是倾国倾城的样貌,传说云国皇族的女子,一眼便能让人记住,因为她们奇特的眼睛,那是紫色的双眸……
不过皇位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坐的,何况她还是一个女人。据说她的政治手腕也非常令人称奇,一个人挑起云国的江山,却至今没有一儿半女承欢膝下。
这次的联姻,应该就是为她的侄子娶亲吧。
摇摇头,江山大权,不是我该为之烦恼的。
……
翌日一早,便听宫女说殷漓来了,我起身出去,算算日子,他也该来了。
殷漓一贯温和地笑着,他道:“本王答应贵妃的事情,总算是没有食言。”说着,递给我一个小小的瓷瓶。
瓶盖一掀,那飘逸而出的味道,熟悉得让我想要痛哭一场。强堆起了笑意道:“王爷是个可靠之人,我自然是相信的。”将药收入衣袖,瞧见他一脸笑意背后,似乎隐隐有着落寞般。
心下觉得奇怪,他刚刚才大婚,新婚燕尔的人怎的会是如此神色。却也是不动声色道:“还未恭喜王爷大婚呢!不知我姐姐在府上可好?”
他笑道:“还好,她今日也进宫来了,只是先去了慈宁宫。本王想着,还是先过重华宫将东西给你,你姐姐稍后也便过来了。你们姐妹也是许久未见,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我倒是什么都没有准备,未曾想她今日就进宫来了,也好,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假冒了八小姐!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小腹上,停滞了许久,才道:“原来贵妃已有身孕啊,当真可喜可贺了!”
我浅笑道:“王爷与我姐姐那般恩爱,用不了多久,马上便会有孩子承欢膝下了。”
他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道:“呵呵,不过贵妃可要小心些照顾自己,宫里意外的事情总是很多。”
他的话淡淡的说完,却让我心头一震,感激地看着他,我知道他是在提醒我。忽然又想起当年先皇在世时发生的那两次意外,不知道殷漓又知道多少。
……
与殷漓一道坐着,品茶,聊天。不多时,便听外头太监道:“成轩王妃到——”
我抬头,见女子一袭玫红的衣衫,飘然而至,简单盘起的发式,清然逸动……
两人摇摇相视,忽然都变了脸,惊愕,讶然,恐慌……
殷漓过去携了她的手,走上前来,嗔怪她:“瞧你,虽是姐妹,但礼节是不可废的,人家现在可是贵妃娘娘了。”
女子似恍然大悟,朝我盈盈一拜:“参见贵妃娘娘,娘娘吉祥!”
我欲伸手,却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殷漓笑了:“想来你们姐妹有许多体己话要讲,本王还是先去我皇兄那里看看。”他又对她道,“过会儿再来接你。”
等着殷漓出了重华宫,我再不顾其他,拉了她的手跑进内室,关上房门。
回头对上她粉色依旧的脸庞,恍惚中,似有弥漫着淡淡的桃花香……
“九小姐!”我颤声唤她。
面前的女子,正是那为了逃避选秀而与方家少爷私奔的九小姐,真正的洛朵夕!
她看着我,隔了好久,才低低地笑出声来:“我一直在想,是谁呢,冒充我进宫,还能如此得宠,原来是妁丫头啊!”
她忽然拉住我的手,问道:“妁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我回洛府,一切都已经变了样?”
我摇头:“小姐太天真了,您走了,老爷能罢休么?他让我顶替了您的身份入宫,便把府里的丫头奴才们都一个个的清场了,连着脂化斋的老板与小厮……都未能幸免!”
洛朵夕吓得退了一步,又道:“那么你如何肯入宫呢?你的心思啊,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了。”
“既知道我的心思,那么老爷的心思小姐又怎会不知呢?”
听我如此说,她撑大了眼睛看着我:“你是说……”
我点头:“他用七少爷的命要挟我。”洛棋是怎么样的人啊,知道如何抓住人的软肋。
她不敢相信:“不可能的,再怎么说我七哥也是爹的亲骨肉,他怎会如此狠心呢?”
“那么小姐怎么又回来了呢?”我不回答她,直接问道。我不相信她的性子会自己回来,否则也不会有私奔这一出戏了。
闻言,她的眸中闪过一丝愤怒,然后是连绵不断的恨意,话,是露骨的决绝:“那个男人骗了我!他玩弄我,他根本就没有真心爱过我!他……他竟然去青楼找女人,还说他和我在一起不过是想证明他的能力,连我这样的千金小姐也会被他迷惑!我……我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啊!所以我回来了,回来毁了他们方家!”
她的话令我浑身一颤,毁了方家……
也是为了一个男人啊……
“恰巧王爷来府上提亲,爹说只要我答应,他便帮我毁了方家!我当时很害怕,我已非清白之身,王爷会要我么?可是几日相处下来,我发现漓他对我真的很好,所以我答应了。”
原来这期间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看着她道:“小姐知道老爷为何要您嫁给王爷么?”
她嗤笑一声:“无非是攀龙附凤罢了。”
我摇头,缓缓吐字:“不,因为七少爷死了。”
“你说什么?”她惊愕地看着我,“不可能!七哥不是一直在憬园养病么?”
“小姐瞧见了么?”我问着她,虽然知道不可能,可是若她说瞧见了,那我便是死也愿意了……
果然,她黯然摇头。
我又道:“他手里没了筹码,他怕我不会再帮他。所以瞒着少爷的死讯,急着要小姐嫁入王府,他好再扶植一颗棋子。”在洛棋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亲情可言。
洛朵夕喃喃地道:“这么说我爹他是想……”
“谋反。”我接着她的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