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忙向在那里磨磨蹭蹭沏茶的老妇说道:“这位大娘,你这茶摊前,可有一群人,约十来个左右,个个骑着高头大马经过的?”
老妇并未回头,只是颤颤巍巍地笑道:“人是经常有,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只是不知大爷说的人,是何种样貌。”
慕容寂笑道:“我大哥身长近八尺左右,威风凛凛,气宇轩昂,一身铁似的肌肉,钢一样的臂膀,皮肤古铜色,骑着一匹白色身子,马耳处有黑色斑点的高头大马,可是好认之极的。”
老妇笑道:“听大爷说,这人已如人中之龙一般了,大爷说那样的人,老妇没有看见,他必然是没有从这条路走了。”
几人面色有些失望,也不多说,只是催她们快倒茶来。
老妇说着别急,别急,慢吞吞地把茶壶摇晃匀称,这才蹒跚地走上前来,为大家倒茶。
茶色微黄清淡,刚一入茶盅,一股清新醉人之气立即弥漫开来,让人闻之气爽,顿时忘俗,几人经历这一段不短路途的饥渴,恨不得把那老妇手中的茶壶都一并抢过来,口对着口,一气饮个痛快才罢,虽然有这样想头,到底心中早存着红袖的话,各自都强自按捺着自己,只笑着赞道好茶。
别人也罢了,安伯一看那送上来的茶盅,心下就比别人明白了许多。
燕尾鳌,算得上世上数一数二的剧毒了,无色无味,混于水中便生出甘香清冽之茶香,那淡淡的黄色,其实并不是茶叶,而是燕尾鳌的双鳞叶片独特的色彩,中毒着先是头脑混沌,继而沉沉睡去,直到死,都是伴着茶香的醉梦,可是几个时辰之后,这人就开始渐渐萎缩,糜烂,速度越来越快,可以在一个时辰之后,消失在这个世界。
燕尾鳌的一个优点,让人在初始就不设防备之心,而死了也不用掩埋,在别人眼中,尸首不过是莫名失踪,谁也找不到的,很方便。
但显然意见,他投毒的分量并不太重。
果真应了红袖的话,这老妇听到程风在后面的消息,得知面前这些不过是程风关系亲厚的一些手下,便有了轻敌之心,只把这茶壶中的毒下了二成,而为程风自己,留了八成。
好狠毒的老妇。
八成的燕尾鳌,哪怕只有少少的一壶,若是投在河水里,可以让一个城池在几个时辰之后从这世界上消失。
安伯心内冷笑,只是没有表露出来,不想,那老妇一边挨个为大家倒茶,一边看似无意地说道:“我听闻你们程门有一个下毒解毒高人,可不知在这里不在?”说完,昏花的老眼在众人中寻索了一圈。
大家脸上都是微微一愣,看她表情,应该不知道安伯是谁的,慕容寂先笑道:“你说的是安伯,不巧的很,他也跟随我们大哥一起的,他看去四十来岁年纪,也是一般的膀大腰圆,面方口阔,或许等我们大哥经过你的茶摊,你就可以看他一看。”他故意把安伯真实样貌说得不像,为真正的安伯开脱。
老妇哦了一声,点头笑道:“久闻安伯大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实在是老妇心中的一段憾事。”
安伯眉毛一皱,笑道:“真是看不出,大姐一个开茶摊的,却对那下毒之人感兴趣,真是奇怪得很了。”
老妇也察觉到自己有些说漏了嘴,忙说道:“非是我这个老妇对他感兴趣,而是,而是我曾有一个弟弟,他年纪轻轻就走上了邪路,误投了昏主,专门研究这些下毒害人的事情,我屡次劝他,他只是不听,我弟弟他一生狂妄自大,眼中再没别人,只是对程门那安伯有着由衷的钦佩,一直想见上一面,只是没有机会呢。”
“你弟弟现在何处?或许我们可以代为引荐。”一人说道。
老妇忙叹息着笑道:“死了,死了,去年冬天,生了一场大病,病死了。唉,我想他临死前若是能见到那安伯一面,便是死了也痛快,只是,唉,见不到喽。”
她这话,别人再不会听不出来,哪里是什么弟弟,分明是她自己对同样精通毒艺安伯有着一份同行之间古怪的好奇,那一句一句的见不到喽,言语之间,甚至露出些许惺惺相惜之情,别人尚且不觉得怎样,只是安伯听到这话,心中忽然升起莫名的感觉,他一生未遇知音,想不到这老妇句句却让他有种终被赏识之感,而他心中最为复杂之处,在于这个赏识他的人,是他的宿敌。
“大娘,你有句话,我觉得说得很对,人若误投了昏主,真是人生中一大可悲之事,就和那自掘坟墓一般,不如早些退步收手,这人生许就是另一番景象了,也说不定呢。”钟闲看这一茶摊的人都惺惺作态,心中反感,所以对老妇讲话也有些不客气起来。
慕容寂忙对他使了个眼色,因为他背对着老妇,她并没有看见,只是干笑了几声,忽然说道:“茶都凉了,怎么大家竟光只顾着谈天?不喝茶了?要知道,这风藻须得热着喝才香醇呢!”
大家都笑着,听安伯手指在桌面上不经意地扣了两下,知道这毒是不在他话下的,便把手中的茶盅都喝了个底朝天,还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并不都是装出来的,许多人是真的想多喝,可是有与红袖有约定在先,他们只能忍耐,更何况,还是命来得更重要。
老妇眼看着大家把茶都喝了下去,她心中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原来安伯不在,那就好了,安伯不在,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们,值得她忌讳的,只有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