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会不知道,爹爹是故意要说出这些话来提高已经有些萎靡不振的士气,她看到爹爹恢复成一个八面威风,气宇轩昂的将军,那一刻,她也和那些兵士一样,也受到了些许的鼓舞。
或许爹爹,真的是那个百姓心目中的不败神话,他可以创造奇迹。
或许可以突破宿命的桎梏,所谓的结局,只是自己的幻觉。
可是,为什么安慰了自己无数遍,还是感觉很心酸?
将军将要上马,红袖知道,无论如何,她是无计挽留的……
“爹爹……”红袖最后一声痴痴地叫着,绚烂的泪花里带着努力绽放的微笑。
“爹爹,您将要起身了,让红袖送您一程吧。”
将军的眼睛里忽然露出柔和而慈爱的光芒,他拉过红袖的手,把她轻轻托在马背上,自己坐在她的身后,长长的部队尾随在他们之后,静静前行。
将军府渐渐远了,街巷远了,无数树木人家走近又走过,已经快要出了暮江城,可红袖觉得,似乎只过了几分钟,时间在这一刻,变得那么短暂。
红袖不能解释源源流出的泪,她能做到的只是悄无声息地让它们滴落,将军的怀抱宽大而温暖,让红袖忽然想到小时候,她睡里梦里无数次梦到过这样被爹爹抱着,可是醒来都不过是湿了枕畔,她以为世界上没有人疼她,其实那只是她的误解,她没有娘,但仍然有人疼她。
尽管他对自己装作毫不在意,可是会为了自己的病,把无数珍宝视若粪土,投进深深的湖水。
会抱着自己,在灵堂苦等几天几夜。
就像现在这样。
红袖只是悄无声息地让眼泪滴落。
将军走了。
已经离开暮江城好远,红袖送了一程,还要再送一程,但将军终于说:“红袖,就送到这里罢。”
他安排了一个妥帖的士兵,吩咐将红袖安全送回将军府。
可是红袖还是傻傻的站在那里,眼睛里噙着泪花,不肯走。
她今天忽然变得蛮横任性,无论如何让将军答应她得胜归来,就算不得胜,也一定要回来。
甚至要他发誓——她实在觉得心慌,她不知道怎样让自己放心。
将军只是那种纵容和溺爱的目光,所有的要求,全部答应她。
可是将军还是要走的。
红袖骑在马背上,慢慢走向来时的路,每隔几步,就回头看看。将军的队伍越来越远,直到最后一个兵士也在山脚消失了影子,红袖才回过头来。
“爹爹,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回来。”她在心中哭泣着说道。
“你不能骗我……”
暮江城的街市已经有了些开门营业的店铺,天边的太阳还没有升起,与地平线交汇处只是亮白森冷的青光,店铺的灯光也是昏黄的,弥漫着倦意和慵懒,这些灯光总是最先替暮江城醒过来。
穿着布衣的百姓在清冷的街道上穿梭往来,他们无一例外地都会把目光投向这个骑在马上的娇俏小姐,红褂子,娇滴滴可怜见儿的模样,像是想着什么心事,某个乞儿抱着双臂缩着肩,哆哆嗦嗦经过:“小姐,给点钱买馍吧!”
见红袖没有反应,乞儿倒退着跟着她走,一边退一边说道:“可怜可怜吧小姐,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可怜可怜吧……”
红袖从自己的世界中惊醒过来,眼前突然多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这么冷的天,他竟然还穿着薄衫子,红袖抽了抽鼻子,下意识地想从身上给他拿些钱,可是忽然想到,她身上什么都没有带。
小乞儿一脸期待地等着她,红袖不忍让他失望,只好对牵着马的兵士说道:“哥哥身上可有钱,给这孩子一些,我回府上再还。”
那兵士一愣,红袖身为将军的掌上明珠,竟然叫他一个小兵作哥哥,这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一时羞地满脸通红,急忙摇手道:“不敢,不敢!”手忙脚乱地上翻下翻,可是翻了半天,也是恍然大悟,他们所有的钱都是在孟佐卫手里管制着,不允许随身携带的。
小乞儿本是兴奋难耐,看到这两人的样子,像是忽然罩头被浇下一盆冷水,神情有些萎顿,可是下一刻,他的眼睛又瞬时一亮!
他看到街对角的春香院门户忽然大开,数个花红柳绿的姑娘外加春香院的妈妈共同簇拥着两个打扮阔气的少爷走出来,其中的一个穿着水绿色的长袍子,醉醺醺的,正搂着一个涂着浓重胭脂水粉的姑娘,一个金灿灿的元宝,伴着他意味深长的笑,扔进姑娘最里层的衣服里。
“昨小曲儿唱得不错,改日少爷再赏你。”
“谢谢萧少爷。”姑娘眼睛眯成一道线,声音嗲得能滴出油来。
一脸谄笑的妈妈犹豫着说道:“萧少爷,昨个晚上您在后院输的那些银子……”
旁边一个月青白褂子,瘦削身材的少爷眉毛一拧:“怕什么,萧少爷以后还要来的,难道能赖你帐不成?就算他忘了,还有我柳生在,还值得当一桩事来说!”
“是是。”妈妈笑面如花:“萧少爷柳少爷都是家大业大的,自然不在乎这点子钱,是我多嘴。”
马上的红袖忽然一愣,声音就在她身后不远,听来这么耳熟,萧少爷?哪个萧少爷?她疑惑地微微回过头去,待看清站在春香院大大牌子下的那个水绿色的身影,她的表情忽然僵住。
子闲?
竟然是子闲!
子闲手里的金子晃亮了小乞儿的眼睛,他忙丢下红袖这里,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子闲面前,讨好地伸手笑着:“少爷!少爷!给我几个铜板吧,赏我几个铜板吧!求求你了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