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红袖心里开始弥漫起酸酸的感觉,她一一答应。
“将军,我们走吧。”
似乎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儿女情长,将军毅然转身,回到了他本来的角色,一个穿着厚厚的戎装的将军干净利落地说了句出发,很快蹬上了马背。
而红袖心里的凉意,就在将军看她最后一眼,在他完成一系列的举动之后,越来越浓。
冥冥中的一个地方,似乎早已出现过相同的场景,和这些动作全部吻合,如今看到的,只是一幕幕的复制和重演。
心里忽然有一种声音,缓缓开启。
陌生的,让她恐惧的声音。
七岁那年,曾出现过一次,当她想到死去的娘——
莲花瓣绽放的声音……
不是真的,一定不是……
红袖摇头后退,感觉自己被凉意,冰透了骨髓。
红袖的心中有一朵莲花,每当一片叶子开放和枯萎,一个人的宿命,就会在她的眼前呈现,多么古怪而令人胆寒的法则!
这是红袖人生中第一片真正意义上的莲花,就在将军蹬上马背,将要起程的时候,缓缓开放。
那是一种细小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仿佛九霄天外渺茫的绝响,每一丝声响都让她为之发抖。
她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变得虚浮不定,一幕越来越清晰的画面与声响同时出现,头脑轰然作鸣,时空忽然错乱,一个风沙狂涌的大漠进入她的感知世界,她看到地上躺着横七竖八错乱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的味道,几匹失去了主人的马,在死寂的大漠里茫然伫立……
在这成千上万错乱的尸体当中,一个披散着长发的男子,正摇摇晃晃地,从死人堆里站出来。
他的铠甲已经被无数剑戟催残得破破烂烂,面容已被鲜血喷溅模糊,看不真切,可是红袖却觉得自己的心刀割般疼痛,她当然认得出紧握在男子手中,用来支撑身体的玄铁长剑,在他每次进入爹爹的书房里,长剑就安然地挂在书房正中的板壁上。
是爹爹的长剑。
那个颤颤巍巍站立起来的人,是爹爹!
红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她摇着头,呆呆地向后退去,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不是真的,可是她的逃避没有改变她的感知,莲花瓣在这名男子再一次倒下之后缓缓凋零,她看见这枚纯白的生命之花就那么飘然而逝,消失无踪。
再多的否认似乎都失去了效用,她的世界,此刻已经被浓浓的恐惧所占据,传来惊天动地的崩塌的声音。
将军的马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士兵们窸窸窣窣跟在后面,在队伍已经走到后半段的时候,有人忽然听到红袖突兀而有些沙哑的嗓音。
“爹爹!”
这带着哭腔的一声,让将军府上下一愣。
红袖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遥遥地向将军跑过去,一路踉踉跄跄,险些跌倒,她的脑中心中已经空白一片,只有一个声音喊着:不要去,不要去……将军刚刚从马上下稳,红袖娇小的身体重重地扑到他的怀里。
将军不由得一怔,红袖的身体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将军小心翼翼地扳过她的肩膀,发现她已是满面泪痕。
“爹爹,你能不能不去?”她哽咽着说道。
将军笑了:“爹爹是将军,怎么能不去。”
红袖咬着唇,豁出去任性一次:“朝廷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将军。”
将军皱眉:“红袖。”
红袖悲然说道:“爹爹,为什么是你,为什么非要你去?那些整日哄着皇帝开心的人呢?为什么他们不去战场冲锋陷阵?”
将军的脸色变了:“红袖!你胡说些什么!”
红袖长到十六岁,将军第一次这么严厉地和她说话,第一次对她瞪眼睛,她知道自己说了欺君罔上的话,可是她不在乎,那些世人为之瑟缩的罪名,她一点都不在乎,只是爹爹的几个字刺痛了她的心,她觉得很委屈,很难过,眼泪抑制不住地流出来。
将军忽然搂过她的肩膀,搂得那么紧,红袖的眼泪更是汹涌而下,嘤嘤哭泣着说道:“爹爹,我怕,我真的怕,我刚才看到一个战场,好多兵士的鲜血流成了河,他们中,有很多临死都没有闭上眼睛,他们连最后一面都不能让家人看到,爹爹,为什么要攻城掠地?为什么要战争……爹爹,你告诉我……”
悠远的长风吹过静默的队伍,红袖的一番话,让在场的兵士无不伤感心酸起来,将军红了眼圈,他轻轻抚摩着红袖的长发,苦笑着说道:“红袖,战争怎么可能没有伤亡,这些兵士,和爹爹一样,在国家经历变故的时候,只能无条件地迎战,我们的头上罩着皇命,向前冲杀未必能定生死,但退后一步,死掉的很可能不止他一人,孩子,爹爹的话,你明不明白?”
红袖抬起头,她在朦胧的泪眼中望着将军,说道:“爹爹,如果你知道战败的结局,还会去吗?”
将军定定地看着她,眼睛却在下一秒飘离,他忽然爽朗地大笑起来,说道:“红袖,爹爹的兵法你读过不少,战争怎么能假设,如若虎狼之军,便是士卒之数不如敌之十一,也一样会有得胜的把握,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夺魁,不到最后的关头,谁能知道战争的成败之数呢!”
红袖怔怔地站着,她不能说出那朵莲花,爹爹也不会信的,所有人都不会信的,甚至于她自己都不能确定,究竟是命运的暗示,还是她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