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淡淡一笑:“没什么书,一本厚厚的文献通考。你回去吧。”
醉香哎了一声,转身要走,红袖又忙叫住她:“醉香,你说,大夫人今天要还席的吗?”
“是啊,端王府的少爷小姐们都来,那边的园子里头都放下桌子了,应该快来了。小姐要没什么事,醉香先回去忙着。”
醉香走远了,可是醉香的话还滞留在红袖心里。
像折了翅膀的鸟,扑棱棱拍着翅子,重复着单调的动作,她却不觉得烦,她细细地品着每一句话,每个字,一种淡而美妙的音乐从心底油然而生。
这种感觉,很紧张,很奇怪。
血液悄无声息地澎湃着,心里却很甜。
哪里借过他什么书呢?
不过是他的借口。可他为什么要找这个借口?
为什么要关心我去不去?
还不让告诉人知道。
细脆的杏花树枝在红袖的手指间越来越弯,终于发出惊天动地的折裂声,吓了红袖一跳,而这前一刻,她竟然在心底隐隐希望他能将自己的心事公之于众,不避嫌疑,哪怕子若和大夫人知道了……不知吓到她的是树枝裂开的声音,还是她的想法。
西北的园子早已热闹非凡,两府的少爷小姐都落了座,摆不下,别苑又设了一桌,姬妾丫鬟们姹紫嫣红唧唧喳喳,半刻也不得安宁,红袖和紫烟各自带着丫鬟来,向端王夫人行礼,端王夫人只见过红袖一面,只隐约有个印象,这会儿拉着红袖和紫烟两人的手,眼睛却只盯在红袖脸上,见她俏眉带挺,亮眸含星,脸颊细嫩如同温玉,娇柔中透出一股英气,不断点头,直问她年庚八字,然后笑着向大夫人说道:“人都说将军府的三个小姐都是天仙下凡,一个比一个标致,真不是假话,看这个红袖,真是把我家带来的小姐比得连丫鬟都不如了——不知你们平时都拿什么琼浆玉露养着,待会儿我要带回去,可别不给!”
大夫人扫了红袖一眼,淡笑不语,只扇着手里的茶。
端王夫人拍着红袖的手背,又细细看她的身段,皮肤,红袖的脸早已滚热,抬起头,刚好看到坐在桌角的剑南,微笑着看她,眼里却浮起一层异样的情愫,是她多心了吗,她忙低下头,似乎周身都变得滚热起来。
一顿饭说说笑笑,好容易挨过了,红袖脸上的热度一直不退,她不敢抬头,可是眼角总能瞥到剑南的目光,宛若一个剑戟穿透她的心,她自认为处处都做得很得体,可还是有什么地方把她出卖了,一定有这样的地方,揭露了她的某些伪装,在昭告她的心事,让她浑身不自在。
红袖借口回去换换衣服,走出别苑,走入穿堂,长长的风吹得她眯起了眼,她忽然觉得有些疲惫,红袖靠着红色的檐柱慢慢滑坐下来,闭上眼睛,听到脑子里嗡嗡作响,是走得太急了。
有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
是风吹过树叶……
人的脚步!
红袖忽然回过头去,看到剑南就停在距她不远的地方,她蓦然站起身,愣愣地看着他,剑南的笑容在红袖灼灼的目光下有些赧然和羞涩,他似乎是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才开口说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红袖呆呆地站着,愣愣地看着他,看他把手指渐渐展开,一块温润的紫玉渐渐露出了全貌。
一块龙凤合一的紫玉雕像。
是端王府私密祭祀台上的,龙凤十二神的神像。
每个少女,一生总有一次这样的时段,这样的经历。
似乎一切事物都以自己的心情为参照,变换着各种色彩,深灰,淡粉,灼热的红……那种惊悸的慌张和甜蜜,处在悬崖边的神经,有如小鹿乱撞的心跳,那种感觉,只有一次。失去了,就永远不会再来。
每个少女心中都曾有过这样朦胧的情感,像花蕊般脆弱而真纯,它可以不被说破,可以那样留在心底一辈子,层层尘封,变成一个秘密,只是甜蜜的心境会随着成长逐渐变得扑朔迷离,那些曾经姹紫嫣红的颜色,也一点点褪掉了本来的面目。待时过境迁,还会偶尔想起来,不过一声轻轻的叹息。
每个少女,一生总有一次这样的经历,而且只有一次。
享受爱情的感觉,但未必真的是爱。
红袖的目光总会穿透那个阳光微醺的春天,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剑南的羞涩,红袖不敢去接他手里的玉,他的脸竟然窘得变红,几步上来,硬扯过她的手,很鲁莽地把紫玉塞到她手心,红袖慌张地低下头,他听到剑南压抑着有些急促的喘息,好半天才嗫嚅着说出一句:“你拿着……”
“我……”
他还想说什么,可是欲言又止——
那漫长的几秒里,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那几秒的意义,是几个世纪。
似有脚步声传近,剑南突然扭头走开了。红袖紧紧攥着手里的紫玉,紫玉上已经被剑南握得温热,还有细细的汗水,她才抬头,看着剑南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不见,不禁有一丝怅惘。
红袖从未曾想过生命还有这样神奇的一段在等着她走过,什么都变得奇妙而完美,她偶尔会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摩挲着紫玉神像发呆,想着两人的初见,剑南故意走错了路,拜一拜有什么关系,很灵验的,微笑着率先迈进去,想他也陪自己在那里祈祷,等自己站起,才站起身——其实他什么都没做,只是为了给自己时间,红袖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这些,淡淡地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