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地方。
熟悉,是因为眼前的一切都和记忆里的画面重叠。陌生,是因为许多年都未曾再触及过那些记忆。
樱爵殿抬眸,望向眼前不算奢华的建筑,目光一片冷冰。
他站在雨中,全身都被雨水淋湿了,身上还有泥土的味道,看上去异常狼狈。
豪华轿车在他身后停下,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打开车门,一个男人从车里走了出来。
雨水淅淅沥沥地下着,茂密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空气有一点冷。樱爵殿站在那里,背影很孤单。
从车里走出来的男子摘下墨镜,向着樱爵殿的背影喊了一声:“殿儿!”
那个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藏的惊喜。
樱爵殿缓缓转过身来,他看向那个男人,眼底掠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光芒,渐渐地,他眼底的那份诧异被失而复得的欣喜替代了。
“父亲。”他说,“我回来了。”
这里是樱家旧址,在樱拓野“殉职”的那一年,这里被烧成了灰烬,这座房子也被废弃了,许久都没有人再回去过。
樱爵殿没有想到,这里居然又重建了,而且,还是旧宅的模样!
“殿儿,你怎么这样狼狈。”樱拓野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保镖退开一点,疾步朝着樱爵殿走去。
樱爵殿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樱拓野走到樱爵殿的面前,他粗糙的手指抚摸着少年湿透的金发,眼神充满了疼惜和爱怜。
“没有人,相信我。”樱爵殿缓缓开口,紫瞳顿时一片模糊。那几个字,仿佛是从他内心最深处发出来的,悲伤而绝望。
樱拓野顿了顿,突然抬手抱住他颤抖的身体。他的身体很单薄,单薄得让樱拓野觉得心疼。
“既然他们不在乎你,那么,你也不要在乎他们就好了。”樱拓野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脊背。
父亲的温度……
樱爵殿无力地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握紧了。
父亲的身体,没有任何的温度。
好冷!
他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视线也模糊了,模糊到无法看清眼前的男人。
父亲……
樱爵殿的心脏猛地震动了一下。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这个疑问变成了尖锐的阻碍,横亘在樱爵殿的心口。
他的意识越来越薄弱……
在失去意识之前,樱爵殿恍惚看到,那个拥有血红色左眼的少年,突然朝着自己冷冷地笑了一下。
灵异欺诈师?
他怎么会在这里?
灵异少年的笑容冰冷而残忍。仿佛一根毒针,刺穿了樱爵殿的心房。
樱爵殿仿佛被催眠了一样,缓缓地闭上眼睛……
“殿儿?殿儿?”父亲不断重复叫着他的名字。
父亲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模糊。
樱爵殿渐渐丧失了意识,他的右手,死死地攥着一把钥匙。
不是不相信殿。
只是……
千草朝着育儿园的方向走去。
樱爵殿的温柔和冷漠在她的脑海交替浮现,她的心情很乱,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所以打算暂时放在一边。
她想去看看老师和孩子们现在怎么样了。好像这样做,会让她的心情变得好一些。
可是,就在她赶到城西的时候,昨天还挂着育儿园的牌子的大楼已经空无一人。
这不过只是一栋被废弃了的空房而已,哪里有什么育儿园!
猛地,她的脑海闪过一道白光……
骗人的!
不!
不会的!
她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满世界去找王天逸。可是,她找遍了城西,找遍了黑鹭学院每一个角落,最后却只打听到:他买了今天去美国的机票。
听到这个消息,有几十个善良的女生呜呜地哭了起来。她们都被那个故事感动了,各自凑了不少钱给他!
飞机起飞了!
王天逸坐在这架飞机靠右边窗户前排的位置上,唇角浮现出了戏谑般的笑意。
他带着从那些女生那里骗来的钱离开了!
有了那群笨蛋的钱,他再也不用回来了!
千草站在哭泣的少女们中间发呆!
突然,她的脑海闪过一道白色的光束。顿时,她的心绪彻底被诧异、愤怒、震撼以及莫名的痛感淹没了。
终于,她将一切联系在了一起。
“老师是欺诈师……”千草的唇动了动,许久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时,千草的脑海里涌现出很多画面。
樱爵殿被王天逸纠缠的时候,显得异常恼怒烦闷,好像对方根本就是莫名其妙。
还有,她自动提出借老师十万块的时候,他的唇角闪过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她当时并没有在意,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原来……原来老师是欺诈师!所以,殿根本就没有伤害过谁!
糟糕了!
殿!
发现自己被欺骗,复杂的情绪涌上了千草的心头,但很快,那些痛苦就被兴奋替代了。
那种忧伤伴随着喜悦的心情,她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
他没有做过,他真的没有做过!殿从来都没有伤害过谁!
这样想着的时候,千草已经朝着巷口飞奔而去——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她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他,她想要追上他,把心里所有的话统统告诉他!
喜欢他!
相信他!
全部全部都相信他!
她漂亮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她竭尽全力地奔跑,好像前方有她一直追逐的梦想!
殿!
殿!
殿!
她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但是,老师是欺诈师,殿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这件事让她觉得太开心了!
气喘吁吁的千草停下脚步,漂亮的粉色发丝被风吹乱了。她微微俯下身,双手撑在弯曲的双腿上,努力平复气息。
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香草的气息,属于他的气息!
“殿!我相信你,全部都相信你!”
她好不容易才将这句话完整地说出来,猛地抬起头来,却发现眼前什么都没有。
来不及了!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早就已经不在这里了!
可是,为什么她总是隐隐感觉到他一直都在这里?感觉他在这里等了她很久,感觉他很难过很心痛,感觉他终究没有等到她来,所以,转身走掉了……
感觉到空气里全都是他的叹息!
她突然觉得好难过!
对不起!
殿!对不起!一开始没有说这句话,没有让你知道我相信你。
对不起!
“沙沙——”
有脚步的声音传来。
“殿!”千草惊喜地抬头望去。
看清楚来人,她脸上的兴奋瞬间被失落替代了。
安羽赐看到她眼底的失望,淡淡笑了一下,他的笑容有一些尴尬,也有一点忧伤。
不是殿!
这个认知让千草突然间觉得心口闷痛。
为什么会觉得,他一直都在呢。是太习惯了他的存在,才会觉得,他绝对不会离开的吧。
“又被骗了吗?”安羽赐朝着千草走来,站在她的面前,他轻轻揉了揉千草粉色的脑袋,声音温柔中带着宠溺,“真是傻瓜啊。”
得知她和王天逸有接触,安羽赐立刻就赶过来了,希望可以阻止她被骗。可是,他还是来迟了一步。
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粉色的发丝,他手心的温暖传递到她的心口,他的温柔彻底击溃了她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千草的眼泪突然从眼角滑落,“没有相信殿,没有完完全全相信殿,怎么办!怎么办……”
“所以说了,哭出来不就好了。”安羽赐温柔地笑了起来,眼底的落寞却透露了他的心事。
听他这样说,千草真的痛快地哭了起来。
被骗也没有关系的,再骗回来就好了。骗不回来也没有关系的,下次注意就好了。
可是殿怎么办呢……
——所以,受伤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是吗?
这一刻,她才终于恍恍惚惚地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原来她伤害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我啊,最讨厌背叛了。
——不要背叛我,千千草。
是谁的呓语,那么轻,那么轻,却让她觉得那么痛,那么痛……
她歇斯底里地哭泣,可是他,早已下落不明。
安羽赐只是抿着唇,任由她在自己面前哭泣,尽管有很多话想说,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她哭得累了,这才像是想起什么,慌忙问他:“赐,你上次说,殿的父亲是因为被欺诈师背叛,所以才会殉职。”
安羽赐点了点头,似乎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殿的一切,她都想要知道,全部想要知道!也许有点晚了,可是,她想要做点什么——至少,离他更近一些。
“我想要去殿父亲的墓地,赐,你可以带我去吗?”千草看着安羽赐,认真地问道。
他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唇角泛起一丝苍白的笑,而后,温柔地点了点头。
墓碑前。
照片上的男人很英俊,金色的发丝、紫色的眼瞳,让千草不由得想起了樱爵殿。
千草的泪水突然掉了下来,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
右边的方向突然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安羽赐看向声音的来源——
“零?”
没有想到零湮离也在这里,安羽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地方,他应该不知道才对吧?
零湮离并没有说话,看着这片算得上荒无人烟的墓地,他金色水晶般美丽而冷冰的眼瞳忽而紧缩,极力在脑海中捕捉被自己遗忘的记忆。这陌生又熟悉的一切,仿佛一场旧日的电影,在他的脑海飞快放映。他的手指轻缓地落在墓碑上面凹凸的文字上。
“哗啦——”
一根香草味的棒棒糖不知从哪里掉了下来。
“千草,你来。”零湮离并没有看她,视线早已被那根被雨水冲刷得几乎要融化的棒棒糖吸引了过去。
千草吸了吸鼻子,看了安羽赐一眼,走向零湮离。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零湮离这样问她。
“糖?”千草疑惑地回应零湮离的问题。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飞快地夺过零湮离手中的糖果棒!将糖果棒放在鼻尖闻了闻,她惊喜地喊道:“是殿!是殿最喜欢的口味!殿来过这里,他来过这里!”
零湮离从千草手中拿回棒棒糖,缓缓拨开糖衣——
终于,他的唇角泛起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安羽赐并不知道零湮离为什么要带大家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