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示百代称王所需的法则,使之流传千世也不更改。真是用心良苦之至,事业盛大之极呀。孔子去世之后,他的门徒们四方分布,不断传授,演进孔子学说。后来的聪明杰出的人才,有那些多见解擅著书的,大体上都是孔子的传人呀。他们的文章醇厚或驳杂,与他们对道德礼仪见识的多少而有不同。掌握大道特别多的,他的文章醇厚深沉,孟轲就是这样的人。掌握大道较多的,文章内容就浅薄明显一些。掌握大道少的,文章就有些驳杂浮泛。掌握大道最少的,文章就驳杂虚浮得最厉害。自荀况、杨朱、庄子、列子、屈原、贾谊之下,聪明杰出、擅长撰文的人们的高低次序,基本上可以标示出来。
原文
凡男子之死于一言者,约有数等:与人争狠,一言之忿不顾而死者,是死于忿也;气谊相许,一言之约,借躯以相酬报者,是死于要约也;要事同计,异人同情,因旁人一言之感触,遂以激发欲死者,是死于激切也。厉王迁死,淮南宾客多以此感激安,或安以一言而激发欲死耳。师古二义解一言甚当,而于王安未合也。
译文
凡是男儿因一言而舍生轻死,大约有几种情况:和别人争勇斗狠,因为一句言语之忿而舍生轻死,是死于激忿;志趣、爱好相投,因一言之誓约,舍身以报答,这是死于誓言;一件大事,众人同谋,人异情同,因为有感于旁人之言语,热血奔涌,遂舍生轻死,是死于激切之情。淮南王刘厉被发配而死,淮南王的宾客大都以此激发刘安,或许是刘安因有感于别人之言,激切欲死。颜师古在二义中对于一言之义的解释很精当,而对于淮南王刘安的解释不合实情。
原文
弟治军甚不得手。二月十八之败,杏南、葆吾而外,营官殉难者五人,哨勇死者更多,而春霆又与沅弟龃龉。运气一坏,万弩齐发,沅弟急欲引退。余意此时名望大损,断无遽退之理,必须忍辱负重,咬牙做去。待军务稍转,人言稍息,再谋奉身而退。作函劝沅,不知弟肯听否?
译文
沅弟最近打仗很不顺手。在二月十八日的失败中,除了杏南、葆吾之外,营官阵亡的有五个人,士兵战死的更多;而鲍春霆又与沅弟发生了矛盾。运气一坏,万箭齐发,沅弟想马上引身而退。我觉得他现在名望受到很大的损害,绝无立即引退的道理,必须忍辱负重,咬紧牙关做下去,等到军务略有起色,大家的非议渐渐平息以后,再考虑奉身而退的事情。我写了一封信劝说他,不知他是否会听从。
原文
武帝之问,以为作乐即可致治,何以后世乐器虽在,而治不可复?仲舒之意,以为欲作乐必先兴教化,欲兴教化必先疆勉行道,能行道则治可复,教化可兴,而乐可作。
皆自人力主之,非天命所能主也。武帝之问,以为何修何饬而后可致诸祥?仲舒之对,以为修饬德教,则奸邪自止,而诸祥可致;若修饬刑法,则奸邪愈竽,而诸祥不可致矣。中言正心正朝廷数语,是修饬之本。末言仁义礼智信,是修饬之目。致诸祥必由于止奸邪,任刑罚则奸邪不止,任教化则奸邪止。于问中何修何饬而致诸祥,最相针对。武帝之问,本以力本任贤对举。以亲耕籍田,为己能力本矣;劝孝悌,崇有德,为己能任贤矣,而以功效不获为疑。仲舒之对,则略力本而专重任贤一边。以为贤才不出,由于素不养士。下以兴太学为养士之要,大臣岁贡二人为选贤之要。
译文
武帝的问题是,认为制作礼乐即可达到治理,为什么后世乐器俱在,而不能恢复治理?董仲舒的观点是,认为要想制作礼乐,必先复兴教化;要想复兴教化,必定要努力遵行大道;能够践行道义,那么可恢复大治,复兴教化,而后可以制作礼乐。这些都是全靠人力主持,不是天命所主持。武帝的问题是,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才能招致吉祥呢?董仲舒的回答是,修饬道德、教化,那么奸僻淫邪之事自会消失,各种吉祥自然而至。如果一意注重刑法,那么奸僻淫邪之事就会越来越多,各种吉祥也难以招致。中间讲端正人心、端正朝廷数句话,是修饬道德教化之本。
篇末讲仁义智信,是修饬道德教化的细目。要想招致吉祥,必须始于消灭奸僻淫邪之事,如果一意信用刑法,那么奸僻淫邪之事就难以消灭;如果一意信用教化,那么奸僻淫邪之事自会消灭。这和武帝问的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才能招致吉祥,针锋相对。武帝的问题,本来是以重本任贤相等对待。把亲自耕耘籍田当做是自己能重本;把奖励孝悌,崇尚有德之人,当做是自己能任贤。而以没有取得成效而获疑。董仲舒的对答则略去重本而专注重任贤一方面。认为没有贤才出现,是由于一贯不培养士人。下边讲以兴办太学作为培养士人的关键,大臣每年推荐二人作为选贤的关键。
曾氏体悟
曾国藩为文,主张思路宏开,意义宽广,济世载道;曾国藩最不愿意看的,便是无病呻吟的文章。
对于文章的志趣,曾国藩很明显地说:余近年颇识古人文章门径,而在军鲜暇,未尝偶作,一吐胸中之奇尔!若能解汉书之训诂,参以庄子之诙诡,则余愿偿矣。至行气为文章第一义:卿云之跌宕,昌黎之倔强,可为行气不易之法。宜先于韩公倔强处,揣摩一番。曾国藩所以崇拜韩昌黎,是因为韩昌黎的文章最为雄奇,而雄奇的文章,是曾国藩最推许的。
曾国藩的文章理论,偏重于雄奇一途,所以他的文章,也在雄奇的一方面见长,他的比较著名的文章如《原才》和《湘乡昭忠祠记》等,气势之壮,句之不俗,使人觉得大有韩昌黎文章之气。
有人把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列为晚清奏牍“三大家”。值得注意的是,三人都互相砥砺,以学问作为肩负社会责任的依托。
曾国藩本是乡里小儒,幸而得入翰林,在北京时,得与宋学家唐鉴、倭仁等做朋友,受其影响,然后下决心研究宋儒义理,讲究慎独功夫。从那时起,每日写日记,多能自责之语。后来他觉得专搞宋儒学说,无非做了理学名臣,于国何补,遂不再拘于门户之见,跳出宋儒这个框子,扩大他的视野。研究古文考据,尤留心经世之学,从而博览群书,丰富了自己的学问,不肯再为程朱一派所限制。话虽如此,他仍自律谨严,始终如一,因此治清代学术史的人,仍称之为理学名臣。
曾国藩治学,于诗古文辞,极有研究,其文气魄亦大,远胜其诗,因为他究竟不是诗人,所以在这方面说不到什么成就,文就不同了。黎庶昌评其文“扩姚氏而大之,并功德言为一途,挈揽众长,轹归掩方,跨越百氏,将遂席两汉而远之三代,使司马迁、班固、韩愈、欧阳修之文,绝而复续,岂非所谓豪杰之士,大雅不群者哉!盖自欧阳氏以来一人而已。”未免恭维太过。要之,其文博大闳肆,能自成一派,则为不掩之事实。钱基博《现代中国文学史》中,没有专篇谈曾国藩的文学成就,只说“王士祯之后诗有翁方纲;犹桐城之后,文有曾湘乡乎?”他对曾国藩似乎不想列入作家之要,而把他挤入理学名臣之内,亦颇有趣。所谓“桐城之后,有曾湘乡”,这一论断,也很中肯。曾国藩的“欧阳生文集序”,于桐城派推崇备至,于是有些人就称他为桐城派。其实曾国藩也不尽学桐城。他私淑方苞、姚鼐,自言粗解古文,由姚启之。
学诗学文,先要掌握各家的风格特色。曾国藩把古文标举为气势、识度、情韵、趣味四属,而在《十八家诗钞》中,前三属相同,惟将“趣味”改为“工律”。这四属便是对各篇诗文的不同特色的分辨。
曾国藩还纵论千古诗文,占八句,以概括各家的风格特色。句云:《诗》之节,《书》之括,《孟》之烈,韩(愈)之越,马(司马迁)之咽,庄之跌,陶(渊明)之洁,杜(甫)之拙。
领会各家的基本风格,是学诗学文的一条捷径。但各家风格是复杂有变的,曾国藩对一些诗家和古文家的风格评述,只是说到了他们的一个方面,不可一概论定。正如鲁迅所说:“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也有“金刚怒目”的时候。风格之外,曾国藩还指导儿子注重诗的貌与神。他说:“凡大家名家之作,必有一种面貌,一种神态,与他人迥不相同……若非其貌其神迥绝群伦,不足以当大家之目……尔以后读古文古诗,惟当先认其貌,后观其神,久之自能分别蹊径。君子贵于自知,不必随众口附和也。”
“认其魂”、“观其神”,是学文、学诗、学字的不二法门。如果连其貌也不认识,那是尚未步入殿堂的大门;但如果认为辨认其貌,便已“到手”了,那是太浅陋的结果。学文、学诗、学字,不贵形似,而贵神似。故曾国藩拟于诗的四属之外,“别增一种‘机神’之属”。他解释道:机者,无心遇之,偶然触之。姚惜抱谓文王、周公系易、彖辞、爻辞,其取象亦偶触于其机。假令《易》一日而为之,其机之所触少变,则其辞之取象亦少异矣!余曾叹为知言。神者,人功与天机相凑泊,如卜笙之有繇辞,如《左传》诸史之有童谣,如佛书之有偈语,其义在于可解与不解之间。古人有所托讽,如阮嗣宗[籍]之类,或故作神语,以乱其辞。唐人如[李]太白之豪,[杜]少陵之雄,龙标[王昌龄]之逸,昌谷[李贺]之奇,及元[稹]、白[居易]、张[籍]、王[建]之乐府,亦往往多神到机到之语。即宋世名家之诗,亦皆人巧极而天工错,径路绝而风云通。盖必可与言机,可与用神,而后极诗之能事。
这是曾国藩论诗的“机神”的一段重要文字。“机神”大约相当于今天的心理学家与文艺家所说的“通感”。诗文如无机无神,则难登高雅之堂,甚至会走向俗不可耐一路。《文心雕龙》要求诗文做到“神与物游”、“神用象通”,曾国藩认为“机到神到”方为“极诗之能事”,二者相继相承,都是说的诗文的最吃紧处;只有如此,诗文方可“人巧极而天工错,径路绝而风云通”。王若虚《滹南诗话》云:“古之诗人,虽趣尚不同,体制不一,要皆出于自得。”诗若是到了“机到神到”的佳境,自然早不是貌似于人,而是心即自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