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朝阳初起,江面上缭绕的水雾也在慢慢的蒸腾着散去,两岸梨花雪白,野鸭游戈,摇橹乃有声,天与地之间似乎浑然融为一体。加之下了一夜大雨后将整个江面涮洗的清新干净,慢慢扬起的桅帆示意着楼船即将起航。
甲板上摆有矮几,几上陈有茶具若干,几前端坐着一位身着绛纱袍袂者。
水至初沸提铫倾水淋罐、淋杯预热,洁净后铫复置炉上继续加热。
回手之间倾出罐中沸水开始纳茶。
待到从茶罐中倾茶于勺上,分别粗细,取粗填于罐底滴口处,细末填中层,另以稍粗之叶撒于上。
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水已复沸,取滚汤揭罐盖,沿壶口内缘冲入沸水,使罐满却又不溢出,待茶叶的白色泡沫浮出壶面即用拇指与食指捏住壶盖沿壶口水平方向轻轻一刮,沫即坠散入茶口中,旋即将壶盖定。
歇气之余复以热汤遍淋壶上,清洁沾附在壶面的茶沫,淋罐之后将铫中余汤淋杯。
等到这些动作都做完了,铫中正好三沸,拎起铫柄洒茶冲罐。
捻指端起杯盏,杯沿接唇,杯面迎鼻,边嗅边饮,饮毕再三嗅杯底。斯是:芳香溢齿颊,甘泽润喉吻。
“花蝴蝶。”
随着急行而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人未到声先到。
“昨夜睡的可好。”
将杯盏搁回几上,瞥了眼不太友善的九离。“来,喝杯茶。”将一只杯盏推到她面前,用眼神示意着她坐下,他似乎不认为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至她这每见到他都要这般吹胡子瞪眼。
他还真就记不起他们以这样的方式相处下来有多长时间了,可每当他看她那朝气蓬勃的样子就浑身有劲。
所以他很享受他们之间现在的这种关系。
“不要这样看着我,你的剑完好无损,你的东西该在哪它还在哪,试问这么好的机会我都不下手,又怎么会做出什么对你有利的事呢。”
“那你为何要在吃食里面动手脚。”
九离不相信,无尘看着表面无害,其实背地里不知道在使什么坏,相信他的话那就是傻瓜。
“我以为过了这么久你学聪明了,没想到在吃东西这个问题上你是越来越……”
无尘轻笑着摇头,似乎有些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名动关西的九离对待吃食全无戒备,他似乎真该好好考虑考虑把龙泉寄放在小九身上是不是明智的做法。
“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坏,成天就想着算计别人吗?你说,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是不是也睁着眼呢?”
转念一思不禁邪邪一笑,似乎有这个可能性。
“呵呵,要不你可以试试,就知道我是睁眼睡还是闭眼睡。”
“还是免了,我可不想成为全天下少女们的公敌。”难得看到无尘这样毫无戒备的笑,眼中不染尘埃,单纯,干净,无邪。可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副善良的面孔怎么老是想打她那把剑的主意,一把饰剑,也不至于让他如此大动干戈吧!
“我说你也太小气了,这么点水还不够润口。”端起杯子,仰头一口饮下半温不凉的茶,然后自顾自的拎起铫子往自己杯子里加了满满一杯,举起又喝。
无尘只是陪着笑,并没有制止九离的举动,看来煮再好的茶,在她眼里堪比白水一碗,枉费他一大早就在这儿煮茶等她。
“渡了江,你打算去哪?”
踱步到船头迎风而立,放眼望去兰天碧水,油菜金黄;茶林迭翠,山寺渔村熠熠倒映,堪是绚丽多姿的水乡。在这儿待了半月,还真有点不舍离去。
“随便,但我绝不会跟你同行,放心。”
有腔没调的搭着无尘的话,喝着喝着,竟然把无尘煮的一铫子好茶就这样无品无味的给喝完了。临了还不忘老道侃言:“我说花蝴蝶,你是不是太久没煮茶了导致手艺大退,这水太老了,茶太厚了,真是不痛快,以后可要好好改进,知道了吗?”
看着九离老生常谈的样子,无尘更笑,点头称是。
“公子。”
易言,易行匆匆行至无尘身后,递交了什么在他手上,然后恭敬地退到一旁。无尘只扫视了一眼,脸上的并没有多大的情绪变化,让旁人猜不出信中所道何事。
趁这个时候,九离蹭到易言身旁巧笑着推了推她的手臂。
“易言,好久不见,我发现你现在变得越来越漂亮了,是吧易行。”
易言扭过头不理会九离的好脸,让站在一旁的易行只能尴尬地朝九离又是点头又是微笑。
他就不明白了,易言跟九姑娘都是女子,照理说应该会相处的很好才是,可她们。
“呀,易言,你该不会还在为上次那事生气吧!我可都向你道歉了,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绕到易言面前继续与她面对着面说话,似乎她都已经快不记得是什么事了,这女人小起心眼来真是可怕。
“没有。”
易言没好气,应得更是违心,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她还在跟九离置气,可偏偏九离有时候就爱犯傻。
“真的,呵,我就说了。不然这样,我到底下去捕一只肥鱼算是给你赔礼道歉。”
自顾自的说着,不看众人的反应她已鱼跃着从楼船上直直跃入江水中,只听扑通一声,激起一阵浪花溅到甲板上,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围到船沿时早已不见九离身景。
“九姑娘……”
易言不知所措,扶着扶拦焦急地左顾右盼,她可没想过害死九离,这可如何是好。
“你还是等着接她的大鱼吧!”
无尘似了然,根本就不担心九离会不会因此而把自己给淹死,说完后一派悠闲地回到几前落坐。
不多时。
“易言,接好了。”
回头之际就看到一不明物朝着自己飞扑而来,不及思,易言已闪身避开了。只听砰的一声重重落地声,一只肥厚的江鲤就在甲板上扑腾个不停。
“哇,好大一只啊!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肥的鱼,唉易言,这么大一只该怎么吃啊!”
易行傻眼了,他们钓了十几天的鱼,最大的也就是钓个三四斤,可这只,看个头就不下十斤。九姑娘真不愧是水下姣龙,佩服,佩服。
“九姑娘,你快点上来吧!”
看着湛蓝幽深的江水,易言就怕,就晕,四望着找寻江面上九离的身影,可寻了几圈也不见她的身影,这不免让她急了。
“公子,九姑娘她。”
“公子,九姑娘她真不见了。”
这会儿易行也转向无尘担忧的说着,都过去这么久了,再是姣龙那也得上水面来换气吧!越想越担心,易行率先奔到了楼下。易言紧随其后。
握在无尘手中的杯盏不自觉的颤了下,洒落茶汤在衣袂上犹不知。丢下杯盏,撩袍扶几借力直跃到一层甲板上。
“九姑娘……”
“九姑娘……”
船甲两端,只见易言跟易行不住的在呼唤着九离的名字,可除了漓然的波浪声,他听不到其他任何其他的声音。望着无际的江水,无尘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这个玩笑开大了,小九。
“救,救命啊……”
猛然间,在楼船正前方十丈外发现了九离的身影,断断续续的呼救声与起浮不定的身子似乎受到了某种困扰。无尘正要施展轻功去救九离,手臂就被易行拉住了。
“公子不谙水性,不宜冒险。”回头就冲舱内的船老吼了声:“船老,快把船渡过去,有人落水了。”
“太慢了。”
失了耐性的无尘飞身跃入系在楼船旁边的一艘备用小艇上,拂袖一扬解了栓绳,借力迅速滑向九离的方向。
“公子小心。”
易言,易行异口同声,公子若有闪失,他们纵死难辞其疚。
“救我,我脚抽筋了。”
“小九,把手给我。”
临近九离时,无尘已向她伸出手,只是九离不时扑腾激起的水花溅了他满面。
堪堪握住九离的手,用力往上一提,反冲的力道让他觉察到其中有诈,只是,为时已晚。
“下来吧你。”
只听九离幸灾乐祸的笑着,成功地把无尘从小艇上拉入江中。“我让你耍弄于我,一报还一报咱俩算是扯平了。”
“你,你在骗我。”揽在九离腰际的手紧了紧,他可不敢保这一松手小九会不会弃他而去,但这个可能性却比让她救他还要大。
“呵呵,我这也是向你学的。”
挣了挣无尘的手,却是越挣越紧,九离面露愠色,道:“唉,男女授受不亲你是不知道啊!你这样抱着一个未婚姑娘,会毁我名节的知道吗?快散手,不然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你可真是不知好歹啊,我好心好意来救你,你还想置我于死地是吧!”
再没脾气,无尘也来了脾气,近在咫尺地瞪了瞪面前这只白眼狼,亏他还担心她把自己玩死在水里,她可道好,忘恩负义起来一点都不脸红。
“哼,我就是不想承你的情,你奈我何呀。”
伸指往无尘腰侧一戳,逼得无尘不得不散开紧揽在腰上的双手,然后再潜入水中逃之夭夭。
无奈地摇了摇头,旋即凌空跃起,带起了阵阵水花淋洒在江面上,然后轻轻地点足潇洒地落在小艇上,挥掌江面推波助澜,很快就赶上了九离。
“天气晴好,你就慢慢游回去吧!”
在她身旁扬长而过时,无尘回以一笑,大有让九离气死方肯罢休的意思。
“花蝴蝶,我不会认输的。”
冲着无尘的背影用力一吼,愤愤朝水面击打一掌,结果溅了自己满脸水珠。
“公子,就这样让九姑娘一个人离去,妥当吗?”
看着走在渡头上九离的背影,易行不免担忧,随意安置在马鞍上的龙泉实在是太招眼了,但凡是个识货的都能认出它来,而偏偏九离还不听他们劝,依旧我行我素,他真怕等到他们找到地图的时候九离把龙泉给弄丢了。
“多吃几次亏,她才会学聪明。”
拨弄着手中一串红紫相间的珠石,无尘答非所问。
而那串珠石正是九离手腕那串,落水的时候被他换了过来,现在她手腕上戴的那串珠石是他特意编串的。
“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回城吗?”
“去漓江。”
挥了挥手,遣退了易行跟易言,甲板上徒留无尘一人,看着岸边往来人群出了神。
上次一别是半年,不知道这次分开要何时再聚。
人生在世若能遇到一个自己想去知,愿去懂的人并不容易。
可真正遇上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什么也做不了。
聚首与离别是否就是彼此唯一的归宿。
一行白鹭赫然从天空中划过,不似大雁,它们飞的很低,低到就要接近桅帆,低到抬头就可以看到它们收在羽毛下的爪子。
迎着爬高的太阳,楼船也越行越远,很快就消失在了暄闹的渡头附近,驶近江河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