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夜色,很快就侵袭了大地。似乎在炎热的夏日里,夜幕下,人们的思想会比白日更活跃,不仅是思想,就连行为也变得活跃而又异常。因为在夜幕下,可以做很多不为人知的事。好比夜黑风高的时候适合杀人,月明星稀的时候适合篱下把盏。
所以,一个有故事的人在夜里,他往往都不会是寂寞的,就算身边没有如花美眷,没有阵年佳酿,他也不会孤独,因为他们是有故事的人。
对于住在王府内不期而至的几个,他们当然都是有故事的人,所以他们都不会寂寞。
他们可以选择关注别人的故事或者肃闻别人的故事,但他们都不希望自己的故事被别人洞悉。
无尘没有睡着,他只是闭着眼,双手环抱胸前和衣躺在床上,似乎在想心事。
他是该想的比别人多,动荡不安的王朝早已四面楚歌,一个个按耐着只是在等待那个先站起来的人,似乎谁也不愿意做那只出头鸟。虽然朝歌锋芒在外,但如今的他却成了一个未知之数,但不论如何,也是轻视不得的。
息夜也没有睡,静静的坐着,没有点灯,可睁睁的双眼却放着异样的光芒,他似乎也在盘算什么,坐在那儿就像一蹲风干的石像。
朝歌,更是不可能睡着。屋里的灯还没有熄灭,他看不到,但他不希望自己存在在更黑的黑暗中,所以就留了一盏,权当是陪伴此刻无人知晓的孤寂。对于无尘他们的到来,他始料未及,但这更加让他清楚的意识自己的处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兰琊,他本是一个胆小怯懦的人,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他惊吓非常,对于桃面公子的无故到访他也感到忐忑,生怕自己不经意间一步的行差踏错而毁了云中后世子孙。是阿,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云中的黎民百姓,容不得他生出半点纰漏。这也是他为什么少语寡语的原因,不说话,自然少出错。
九离,她是一个静不下来的人,王府的晚膳她用的不堪满意,不知道是因今晚的饭菜真的不合她的胃口,还是因为饭桌上有她看之不顺的人而影响了食欲。总之她此刻已拉上含玉,易言还有秋楚到城内有名的天香楼里大快朵颐。
堪堪过了饭点,可天香楼里依然宾朋满座,似乎只要坐到这个地方,无论是一份清水白菜,还是烤全猪,人们都会吃的津津有味,满意非常。
看着整层楼里寻不出一处空位,含玉正想将九离劝回。却不想,九离转了转眼珠子,丢下句:“在这等我。”
攸的,人已闪身掠上了二楼,就连与端盘子上楼的小二擦身而过的时候都没让他发觉,只道是一阵清风无端的在楼内卷过,惹得小二哥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费老板。”
账房内,一个满面红光挺着个大肚腩的中年人正在敲盘合对着账目。闪眼的光亮下可以清清的看到,他手下的那珠盘竟是纯金打造。
虽然他的样子看起来福态可掬,应是一个懂得享受之人。可偏偏,他的一手无人可及的珠算让他心甘情愿的把自己沦落成为这天下第一食楼的账房先生,所以人家常管他叫费金算又或费精算。
因为,经他合算过的账目绝对不会有出错的机会。
但他却有一个有钱人通有的毛痛,那就是,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守财奴,所以,他空有金山银山,却只看不花。
“谁。”
费金算双手一摊珠盘,将本来算到半半的账目全数推平,他可不想被人家看到自己的账务情况,那就好比自家婆娘不愿意让别的男人多看一眼是一个道理。江湖上找他的人不少,所以在他算账的时候,警觉性也比平时高的多。
“是我。”
九离笑了笑,从窗口上跃下,径直就走到了费金算面前,而且灿若星眸的笑眼直直的盯着费金算不眨。
费金算认得九离,但他绝不是心甘情愿的结交这种人,因为她太会惹事了。最最重要的是,她在天香楼吃饭,几乎没有一次是不赊账的。可是,他偏偏就找不出一个可以将她拒之门外的法子。
费金算抽搐着嘴角干笑,道:“原来是九姑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嘴里虽然说着客套话,但他却在暗自盘算着,希望可以在不伤和气的情况下将九离赶走。毕竟,她也是个名声在外的人,太不给面子会让她下不来台。
九离抱拳,道:“托费老板的福。”
费金算继续憨笑,但他实在是忍不住,逞自又道:“不知姑娘今日来此是找费某叙旧,还是……”
“呵呵,费老板真是个实在人,我想着到了离石若不来与你这打个招呼,心里着实难过,所以今天我特地带了几个朋友过来天香楼捧场。”
费金算的笑容僵在了唇边,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诶,费老板别误会,今天我带来的这些朋友可是大有来头,你只管好生招呼,钱,不是问题。”九离挑了挑眉,似乎背着他们在谈价卖人似的,一不小心流露出一副奸商嘴脸看的费金算情不自禁的打了个抖擞。
听到这样的保票,费金算僵硬的脸蛋瞬间柔和了不少,却也不掩虚与委蛇几句,道:“诶,你我朋友之间谈钱多伤和气,待会儿我让小二免费送上一坛楼里十年阵香的一口酥,保准让你喝个痛快。”
九离根本就不期待费金算能说出什么请客作东之类的话语,但只说送一坛十年阵香就已经让她受宠若惊了,她还真怕那坛子阵香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喝到,毕竟,费金算是一个远近驰名的铁公鸡。
“那我就在这儿先谢过费老板了。”
天香壹号雅厢内就属秋楚最为诧异,此时已经盯着九离看了很久。
他闹不明白,天香楼里明明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落座,可他们此刻却真真实实的坐在里面,而且还是上等雅厢。要说天香楼的雅厢,就连富贵们也要提早几日才能订得到,其中高价就非等闲人家能够上的来,而他们不仅上来了,且还是头等厢。
这里不比楼下,在这里,每一间雅厢都会有一个专门的厨子为其服务,菜肴也是当着食客的面现烹现煮,只要是你想吃的,就没有他们煮不出来的。
“喂,小鬼,看够了没有,再看我可要认为你看上我了。你要知道,我是不会看上你这种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睨了眼秋楚,九离不怀好意地笑着说,似乎逗弄他们主仆是她最大的乐趣。
秋楚面色一滞,被九离的一句话噎的涨红了脸,咬了咬牙竟然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加之含玉跟易言在一旁低声轻笑,秋楚更是觉得无脸见人,愤愤起身欲走却被九离一把拉了回来。
“诶,你跑什么呀,莫不是被我言中心虚了。”逮着机会,九离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此时不损更待何时。
“够了。”岂知,秋楚暴发了,甩开被九离拽住的手,恨恨道:“你地底知不知羞啊,一个姑娘家成日将这些话挂在嘴边,你到底还有没有羞耻之心了,以你这般往后还有谁人敢要。”
九离一噎,愣了愣,她当真没想到秋楚的暴发力如此之强劲,这都扯到她嫁人与否了。偏头一思,她还真没考虑过此类问题,似乎应该找个时间好好想想。
再一回神的时候只看到秋楚愤然离去的背影。
“九姑娘,他,真的生气了。”
易言抿唇忍笑,似乎对于看九离的笑话很是欢心。
“让他去,我们吃我们的。”踱步灶台前,九离已经将刚刚的不愉快通通抛诸脑后,对着伫立在台子前的厨子甜甜一笑,道:“三条九曲松花鱼,分别以炭烤、湿烤、火烤三种手法烹制,再来一个蜜汁鹅翅,香酥猪肘……还有你们天香楼必不可少的浅礁暗脆。”说罢,转向含玉她们问道:“你们还需要点些什么,尽管开口,今天这顿我请。”
含玉与易言互视一眼,双双摇头,她们已讶然无语,九离那一口不带停下的二十道菜,且道道精制有究,一听就知道是个食里行家,但不知这一餐下来得花费她少金豆子。
堪堪坐下,九离已经嗅到了阵阵清香由外飘进厢内,她紧忙的拾起三只酒盅摆好,小二恰时出现在了厢内。
这边酒斟满蛊,灶前厨子也一人分饰几角开始在三个炉灶前来回穿梭,似乎这件事对于他来说不过家常便饭,堪不称负。
端起酒蛊,凑鼻闭目用力一嗅,未饮人先酥,费金算总算大方一回。在含玉与易言纷自举蛊欲饮之际,九离出声制止,道:“先不急着喝,要知道这一口酥,当真会让你们一口就酥哦,若是酒力不佳要饮此酒还需谨慎。因为,你们谁若是醉酒了,我恐怕无法将你们护送回去。”说罢,她自己却仰头一口饮尽,饮罢长长的舒了口气,面上表情尤为满意。
“为什么?”看着九离那样子,易言不服,有好酒凭什么不许她喝。
“我们浅尝即止,因是不会醉酒。”含玉低声接应,似乎看到九离那样子,她也忍不住想要尝一尝这被唤一口酥的阵香。因为它嗅起来真的是非常的诱人,至少见识多广的她也不曾见过,闻过,更别说品过。
第二杯饮下后,九离的脸上浮起一片赤霞,但她却是清醒的,看着极馋欲饮的两人笑道:“你们若是不信,我可试给你们看。”转身就唤进了候在厢外的小二,“诶,你,进来。”
小二哥恭敬的来到九离身旁,微微躬了躬身,笑问:“姑娘有何吩咐。”
递了只酒蛊到小二哥面前,九离面色沉重,道:“诶,你是不是在这酒里兑了水,我怎么喝着淡然无味。”
看着小二哥一脸镇定外加打死也休想栽赃陷害我的表情,九离缓了缓脸色,笑道:“真的,不信你尝尝,我若骗你赔你十坛一口酥。”
小二哥被九离那甜甜的笑容给蒙蔽了,睨了睨依旧端在她手中的酒蛊,将信将疑的接过去,嗅了嗅,而后凑近轻轻抿了一口下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嘴角挂着绵绵的笑意,人已似断了线的风筝轻轻的滑倒在地。就在他倒下时,九离已伸手接住了自他手中脱落的那只酒蛊,笑纳了。
含玉与易言互视了眼后终是没敢再端起酒蛊,而九离则是欣然的一个人独享了这有钱无处买的一口酥。
她们奇怪,为何小二只饮一口便已酥倒,再观九离,除之脸颊微赤外竟觉她越饮越畅,让人看不出此酒到底是酥与否。
除了九离一人酒足饭饱外,含玉跟易言似乎稍有不满,因这一餐下来所点之佳肴全是九离一人好,她竟在她们拾筷之前就把每样菜都尝了遍,然后再一人包揽三尾远自九曲的松花鱼。
最最令易言愤懑就属餐后结账。
“易言,你身上带钱了吧!”
初听之下,易言懵懂,愣愣地点了点头,讷讷地问:“怎么了?”
“哦,是这样的,这餐本就说好是我请客,但我刚刚才发现出门忘了带钱,既然你身带了闲钱就先付了,等我有钱的时候再还你。呵呵,你没意见吧!”说罢,满脸堆笑。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子,明明说好是你请客的,我,我不付。”
易言不满,扭过头去闹着别扭。无尘说的一点没错,她就一白眼狼,白眼狼。
“对呀,我请客,你付钱嘛!”拎起桌上余下的半坛子一口酥,不再给易言任何拒绝的机会,九离已掠身自厢侧敞开的窗棂飞出,临去前还不忘丢下一句话,道:“你先送含玉回去,我去散散步消化消化。”
恍惚中,她们还似听到了,“好久没吃这么好了,也不知道会不会难以消受。哎,这嘴,要控制,要控制呐。”
城楼顶上,仰面躺着个人。
在这样一个月缺星稀的夜里,不禁要让人臆测,是什么样的人放着好好的觉不睡一个人跑到这高楼之上乘凉。可这儿,偏偏无凉可乘。
端看之下,紫衣翩翩,这人竟是九离。
今天果然不是一个好日子,无端的遇上了无尘不说,天香楼的一餐美食竟让她打了好一阵的饱嗝,若不是怕太早回去遭易言念叨,她本来是想去赌场来消磨消磨时间,可止不住的嗝却让她兴致全无。
所以,在城里转了一圈后,她索性跑到这寂静的地方来独自享受着嗝起嗝落给自己带来的不快。
双手捧着摆在肚子上的酒坛子轻轻的揉抚着,这唯剩的几口她还真没舍得就这样给喝了。她多么想存在费金算那儿再保存一阵子,那样,等到她嘴馋的时候就可以一解馋嘴之苦。
只可惜,费金算那只铁公鸡,只进不出,若要放他那保管,他铁定会借机向她讨要看管费。
想来想去还是保管在自己的肚子里安全。
想法堪落,只见九离抚在酒坛子上的手指轻轻敲了下坛壁,坛子内的酒液就像是长了脚似的,自坛口鱼跃而出,然后不偏不倚的倾入九离张开的口中。
甚是满足的呼出一口气后,撒开手时,徒留一只空坛子翻滚着往一旁滚去,滚入檐沟的时候停驻了下滑的趋势,摆动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九离满足的舒了口气后舒展着双臂往颈下枕了枕,在她堪堪阖上眼时,一阵劲风在两丈之外的外城墙下掠过,紧接着又是一道如闪电般的劲风紧随其后。
九离依旧闭着眼,但眼珠子却在眼皮子底下转溜个不停,她是一好凑乐热之人,端从风声中她就可以听的出这两人功力绝非俗类。更何况,在他们之后又追驰而上不下十条人影。
她再也按耐不住,霍然立身而起,朝着那气息还未消逝的方向眯了眯眼眸,久违的兴奋跃然眼中。足下灌劲轻点,人已跃出十丈之外的树梢上,再借以梢力掠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