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落霞寺并不是皇家重地,而且又在这种偏远的半山中,所以来这里的香客并不是很多,但是今天却是最特别的一天,不仅无尘出现在了这里,就连萧禹也出现在了这里。
萧禹是晚无尘一步进入落霞寺,他的样子看起来并不象是善男信女,可他此刻却真真实实的站在大雄宝殿之上,仰望着殿**奉的菩萨金身,他看起来像是只迷途的羔羊,来这里只是为了寻求解脱。
自从离开颠城后他就消匿在茫茫人海中,他看起来总象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他却比任何人都轻松,他从来不会自寻烦恼。因为当烦恼即将来临的时候他都会远远的躲开,可他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不快乐。
正所谓相由心生,也许他也是个自以为是的人,自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主持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萧禹像一尊石雕静立在殿中,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萧禹自三年前消失后就再出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如今再出现在这里,老迈的主持也难掩心中的喜悦,和蔼的脸上多了分笑意,径直走到萧禹面前,颔首道:“萧施主,别来无恙。”
“斐大师。”
两人相视一笑。
很难得能在萧禹脸上看到笑容,好比看到了铁树开花。可以看出,萧禹跟这位斐大师的交情一定不浅。
步出大雄宝殿,萧禹跟着斐大师漫步在禅寺内。
黄昏下,一片片晚霞栖落在山间,所以才有了这落霞山,落霞寺。
“见你一人我就知道,你也别太灰心,只要她尚在人间总会找到的。”
萧禹抿了抿唇,眸色渐沉,对斐大师的话无言以对。
“斐大师。”
沉吟了声,萧禹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可以很明确的再告诉你一遍,她一定还活在这个世上,也许机缘未到,你们才无法得见。也许你们已经见过了,只是你还不知道。”
萧禹何尝不希望斐大师说的是真的,可这么多年的找寻除了失望还是失望,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当初的自信。
时间是一个很残酷的东西,它可以肆意的凌虐你的斗志,消磨你的激情。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它会让你对自己都失去信心。
“可是。”
“你一直是个有耐心的人,不管做什么事你都有你沉稳老道的一面,对待这件事也是一样,急,是急不来的。”
其实他何尝又不急,十五年了,谁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变故。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总不能让我就这样等着。”
“你可以到岑北一带走走,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岑北。”萧禹喃喃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大师是说白帝城。”
“时间在推移,人事物也在跟随着变动,你不妨去走走,缘分若到,你自然会找到你想找的答案。”
凝视着斐大师,萧禹一时语塞。
难道遁入空门的人都喜欢把话讲的如此玄妙?他不能理解,至少他不是天生的佛门中人。
“还有一事,玄衣特使无休止的追随实在令人难以招架,大师有没什么法子可以让我摆脱他们。”
斐大师笑了,说:“这个我恐怕无能为力,那是他们的使命,他们认你为主,只听你遣,旁人难以干涉。”
“可我并不想。”
“我知道,你不想,并不代表他们也不想。”
萧禹不置可否,这也许是令他最为头疼的事。
“寺里来了位贵人,我也无暇再招呼你。今晚你就留宿在寺内,明日再起程前往岑北。”
“好。”
看着斐大师离去,萧禹的心里又生出了一丝企盼,转身遥望北方,那里,会有他要找的答案吗?
“无尘公子。”
“斐大师。”
禅房内,斐大师正在接待无尘,如同每一位佛门中人一样,他给无尘印象既慈悲又友善。
环视一眼禅房内的布置,无尘将视线转向斐大师。
“无尘公子请坐。”
“大师请。”
两人双双在团蒲前坐下。
斐大师目不斜视地看着无尘,说:“含玉姑娘每年都会上落霞寺斋戒祈福,只是没想到今年会迎来无尘公子,真是敝寺的荣幸。”
“大师客气了,无尘很早以前就听闻过即墨的落霞寺内有一位得道大师。如今能够有幸得见,当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无尘颌首,恭谦的不像话,却又让人听着很舒服。
“公子言过了,老纳惭愧。”
“大师又在客气了,其实无尘来此是有些疑惑想让大师帮忙开解,还望大师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当,公子但言,老纳知无不言。”
“无尘听闻王府在十年前重建之时曾延请过大师到府上指点一二,却不知王府重建后的格局为何,如此这般。”
无尘不明言,只是稍以眼色示意了下。
斐大师欠了欠身人立而起,面上笑容依旧,说:“老纳当时也感奇妙,故而特意询问了墨君,他说是王府五行缺木少水,所以就在后院以南依山扩建,并在院前横亘出一个人工池塘。”
“缺木少水。”
无尘饶有兴致的咀嚼着这四个字,跟着站起,转念又问:“大师可有听闻近期发生在曲阜的流寇事件,还有聚集在即墨的大批商贾。”
“流寇扰民之事尚有耳闻,至于商贾之事,老纳未曾听闻。”斐大师认真的回想着前事,印象里还真没听说过这件事。“怎么,难道有商贾非法聚集在即墨企图不轨。”
无尘却笑着摇头,他突然发现,斐大师似乎比自己还要敏感,杯弓蛇影显而易见。
“大师多虑了,无尘只是随口说说。”低头微思,复又假设着,说:“如果有一伙劫匪入室抢劫,但是还没开始抢就被人发现了,他们想逃,却又不甘心即将到手的财物,于是他们就先将自己隐匿起来。大师你说,他们会将自己藏在什么地方才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斐大师踱步思考,回望无尘时,说:“为降低风险,他们大可先行离开那个地方,等到时机成熟再返回图利。”
“可那伙劫匪异常狡猾,人们并没有发现他们离去的痕迹,但又找不到他们,这可如何是好。”
“会不会,他们根本没有离开,只是制造出一个离开的假象迷惑世人,等到人们放松戒备之心,那时他们就可一举成事。”
斐大师在猜测,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象无尘这样的人,敏捷的思维能力非常人所能想象,也许他早就心中有数,只是借此机会抛砖引玉,把自己的想法通过别人的口中说出来,以证实自己的猜测。
“大师的意思是……”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无尘点头,反其道而行,置之死地而后生故然冒险,但往往也能险中求胜。
“只是,那个地方并非很大,若说藏匿一两人还好,但是一大批人,想要藏住还真的是。”
“没有不透风的墙,再精密的布局也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有的时候,并不是自己看不到,而是身涉其中被迷惑住了双眼,如果用心去看,一定会看出其中的破绽。”
这句话直直凿进了无尘了心里,就是因为把自己也绕进去,所以才会诸事不明。
“大师一袭话令无尘茅塞顿开,多谢大师指点。”无尘说罢就朝斐大师揖手一礼。
“指点不敢当,能为公子解惑,老纳之幸。”
当无尘离开禅房的时候,落霞寺外夜色已浓。山中不比城镇,这个时候已经胧起层层云雾罩在了落霞山上,静籁的连夜风吹过的声音都能清清楚楚的灌入耳中。风与雾的碰撞下,似乎可以听到他们在窃窃低语,说着些不为人道的事。
惑已解,无尘的脸上此刻无比的轻松,他相信回到即墨的时候一切都会明朗的。
回到厢房,未点灯,无尘和衣倒向床榻一动不动,似睡死过去。
夜里,除了睡觉外,似乎再做其它的事都会被笼罩上一层诡异的阴影。
侧厢门扉轻启,一抹不明的身影悄悄的从房内步出,然后轻轻将房门掩上,拢了拢斗蓬的边缘,左右看了看,轻手轻脚的往后山的小路走去。
黑暗中,似乎还有一个人不愿睡觉,此刻正坐在墙头上饶有兴致的看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等到那抹身影消失在去后山的小路上时,墙头上人影攸地掠出,朝着后山飞去。
待到萧禹停在一颗大树上的时候,山路上的那抹身影堪堪到达擎天石壁下,伴随着喘息声,可让人猜测出他非练家子。
这样一个人大半夜跑到禅寺的后山来能有什么企图?
撩下头上的帽子,解开斗蓬搁置在路旁的大石上,含玉将手里握着的一只铫子去盖,然后小心冀冀的往石壁下靠去。
因为石壁内渗出的水珠使得整片壁石下的一方乱石长满苔藓,稍有不甚就有可能跌倒。
等到含玉走到石壁正下方时,已经花去了好长一段时间,但她却嫣然一笑,小心冀冀的把铫子放置在水滴的下方。
霎时就听到了水滴滴入铫子的响声,“嗒,嗒,嗒。”
原来,落霞寺的接天碧水,指的是这擎天壁上渗出的甘泉。因为白天太阳的照射,石壁上的水珠在刚刚渗出的时候就直接被蒸发掉,根本别想着它还会流下来,只有太阳下山的时候才能重新看到石壁上渗出的为数不多的甘露。
所以含玉才会在入夜后一个人悄悄跑到这里来,她不过是想用一铫子好水让无尘可以煮一碗好茶。
看着含玉蹲在石壁下,萧禹皱了眉头,一铫子水的魔力有多大他不知道,但他却不理解一个女子哪来的胆量半夜一人跑到这荒芜的深山里。
在看清她的举动后,萧禹本来是要离去的,可偏偏脚下象是长了钉子一样,挪也挪不动。
所以他还是站在树梢上,看着还是蹲在石壁下的含玉。
不知过了多久,萧禹以为含玉蹲在石壁下睡着了,正想着该不该下去时候,那方人已挑铫站起。
也许是蹲的太久了,等到含玉迈步刚要回身的时候脚下不甚踩在一片湿滑的青藓上,身子倾刻失去平衡。左右晃动着身体几欲摔倒,可含玉手里提着的铫子却被紧紧的握在手里,就在她仰面倒下的时候,只觉身子一轻,人已落在了乱石之外。
提着铫子往怀里护了护,好在水没洒出。吁了口气,回身本能道了声谢:“多谢。”
却在看到萧禹后浑身一震,这时她才想起来,这里怎么还会有第二个人。
似乎看出了含玉的顾虑,萧禹并不多做解释,转身就往山下走去,他甚至没有跟含玉说上一个字。
含玉愣愣地看着萧禹越走越远,等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含玉才敢迈步走去。
但她的心还是乱跳不止,昏暗中她只能看清萧禹的轮廓,虽然不像匪类,但也绝对不会像善类,像这样的一个人大半夜出现在禅寺的后山,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去意臆测一下他的企图。
可,萧禹偏偏又让含玉平添一种安全感,她甚至没有一点后怕的感觉,她矛盾了。
等到含玉回到小院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屋顶上躺着一个人,站在台阶上,她正好可以清楚的看到他,那个在后山出手相助的人。现在她有点明白了,原来他也是落霞寺的香客。
含玉犹豫着,她是不是应该上前向人道谢,可他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又让她将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护好铫子转身就往自己的厢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