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
午时两刻!
也就是李忠离开益州前往爱子关的那个时刻!
益州城外四十里处!
西岭雪山……此时的西岭雪山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比夕阳还妖艳的漫天雪渣已经落下,呼号的狂风也已经停止,千秋雪静静的站立着,如一尊雕塑……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我们所不能想象的,很多事情都是诡异的,诡异的发生,又诡异的结束……
就像千秋雪一样,诡异的被一群人攻击,又诡异的把他们杀死……
但是他却知道,那并不诡异,他已经知道。那些人究竟要杀的是谁?
只不过他们运气不好,没有撞见真正的人……他们真正要杀的人,就已经做了糊涂鬼,都不知道。自己是死在谁的手里。
千秋雪此刻就在想,他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瞬间就要了他们的命,他是不是应该像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至少也要他们知道。究竟是死在谁的手里……
不过此刻他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他可此只在想一件事,想一个人……
想他怎么会牵扯进这件事去,想他会不会来,那个人究竟会不会来……
还有就是那个人的剑究竟有多快,究竟快不快得了自己,他究竟会不会和自己交手……
现在他又没有想那些事了,因为他已经不用再去想……他已经听见马蹄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朝着西岭而来……
来的那个人只会是他,除了他,谁也不会在这战乱的时刻,大白天的还如此赶路……
既然来的一定是他,那他就不用再想,不需要再去想……等他来了一切就会明了。
所以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静静的养神,等养足了精神才有力气去对付他,他不是别人,他和自己一样或许不是人……不是人的要对付同样不是人的人,只有看谁更不是人。
所以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在养神,站立着养神,像一匹马睡觉一样,直直的站立着,站立在冰天雪地中……
此时,林玉箫正纵马站在西岭雪山之下,仰着头望着那皑皑积雪,不禁感慨道:“果然是雪山啊。”
虽然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但是仍不免要感叹!
西岭雪山不比玉箫山,西岭雪山上全是雪,而玉箫山上全是青松翠柏……
林玉箫来过很多次,有的时候是路过,有的时候是专门寻千秋雪而来,但无论是路过还是专门的寻访,他都没有见过千秋雪,他希望这次也不要见到……以前见到,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应付,但是这次不一样,现在已经是午时……
此时虽然已经是午时,但是林玉箫打马在如此冰天雪地里行走,仍旧感到丝丝寒风扑面,甚是寒冷,饶是林玉箫可以运气保暖,但是坐骑却不行,所以,林玉箫干脆也放弃此种方法,径直暴露在寒冷中,一步步的朝山顶走去……
要去益州,则必经西岭,经过西岭有两条路可以通往益州,一条是在岭下,绕过西岭而行,那条路上没有寒风扑面,也没有什么奇关险隘,更不会有什么高人埋伏于其上,但是林玉箫却没有走那条,因为那条路要绕过岭去,就要多走至少一天的路程,一天的路程,林玉箫当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所以只好走这一条,走这条既危险又难走的雪山之路……
在冰天雪地里,林玉箫没有打马疾行,因为在这种地方压根就不能疾行,一旦马在雪地里滑到,只会浪费更多的时间,更何况六月天的冰不怎么结实,一旦发出大的声响造成雪崩,那多的都损失了……
所以林玉箫也只好缓步前行,一步一步的牵着马在山上往上爬着……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他总是和你作对,你越是不想的事情他越是要发生,你越是不想见着的人越是要撞见。
冤家路窄,要不是这样的话,这个世界或许会清静许多,但是世界总是耐不住寂寞的,总是喜欢一些新鲜的事情发生。
所以,一些你不想来的事情偏偏来了,你不想见着的人偏偏见着了,而且是在你最不想、最不希望的时候,搞得你焦头烂额。
这或许就是希望多大,失望多大吧……
当林玉箫站在山顶的时候,他就是这个心情,越是不想的事情发生了,越是不想见的人偏偏见着了,这就是世道。
所以,他见着了千秋雪。
他在山下已经做了无数个假想,假想自己会在山上遇到什么样的人,会是和眉州五虎一样不怕死的,是和江边钓叟一样忠诚仁义的,还是和百变星君一样奸诈狡猾的……
所有他能想得人都想到了,却偏偏没有想到他,却偏偏没有想到他会专门在这里等待着他的来临,而且是那么的悠然自得……
林玉箫没有见过千秋雪,但他一眼就看出眼前之人就是千秋雪,别人绝对没有这样的镇定、绝对没有这样的冷酷……镇定得就像是这西岭雪山一样,亘古不倒,冷酷得就像是这山上的冰雪一样,亘古不化……
更何况,在他身上还有一件更加可以证明其身份的物品……剑。
就是一直背在千秋雪背上的那柄剑,那柄成名之剑……别人绝没有资格拥有这柄剑。
剑虽然还未出鞘,但是林玉箫依然可以感觉到剑气所发出的杀气,杀气回荡在山谷间,久久不去……
见着眼前的情景,林玉箫无言,只能惨淡的一笑,就一笑,微微低头一笑,然后别无表情,也静静的站着,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千秋雪似乎不知道。眼前正站着一个人,站着一个可怕的人……
千秋雪依旧站着,闭目眼神,似乎这才是他目前最重要的,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暂时抛弃……
过了许久,千秋雪终于缓缓的睁开眼睛,就像是宿醉刚醒一样,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眼前之人,面上依旧毫无表情……
千秋雪没有见过林玉箫,但是一眼也看出眼前之人就是林玉箫,别人绝没有他的潇洒,别人也绝不会有他这份从容……潇洒得可以让世间所有的女子为之倾心,从容得就算下一刻就是世界末日他也不会有丝毫皱眉……
更何况,他的身边也有两件物品可以证明其身份……一支箫,一柄剑。
一支碧绿青翠的竹箫,一柄锋利无比的青色剑。
千秋雪忽然笑了,不是林玉箫的那种苦笑,是发自心底的笑……终于见着了,终于见着了。
两个同时成名的绝世剑客终于碰面了……
一个镇定,一个从容。
一个冷酷,一个潇洒。
但两柄剑都同样锋利。
两双手都同样快捷。
两个人都同样可以取人性命与弹指一挥间……
千秋雪首先发话,道:“眉州林玉箫。”
林玉箫也回答道:“西岭千秋雪。”
两人都没有直接回答对方,却都又回答了对方。
这就是语言的魅力。
千秋雪又道:“久仰大名!”
林玉箫也答道:“彼此彼此。”
千秋雪道:“早就相见先生一面。”
林玉箫道:“也是。”
千秋雪道:“但是想不到会是在今日这种情况下相见。”
林玉箫道:“我也想不到。”
千秋雪又道:“以前我有很多次去过玉箫山。”
林玉箫道:“我也是。”
我也是的意思就是说他也来过西岭雪山很多次。
千秋雪道:“但是不巧,先生都不在。”
林玉箫道:“我也是,每次都不巧。”
千秋雪道:“但是这次终于见着了。”
林玉箫道:“但是我却不想。”
千秋雪道:“知道!”
林玉箫道:“不想但还是见着了。”
千秋雪道:“这就是世界,总是让我们很无奈。”
林玉箫道:“久闻先生那柄剑可以使雪花枯荣,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千秋雪道:“你见着了?”
林玉箫道:“刚在山下远远的遥望见了。”
千秋雪道:“可惜了他们。”
林玉箫道:“的确。”
千秋雪又道:“连死都不知道。是死在谁手里。”
林玉箫道:“他们不是蜀国人,没有听过先生大名。”
千秋雪道:“但是他们应该知道。我在这里。”
林玉箫道:“他们并不知道!”
千秋雪道:“就算他们不知道,指使他们的人也应该知道!”
林玉箫道:“指使他们的人也不知道!”
千秋雪道:“为何?”
林玉箫道:“时间太短。”
千秋雪道:“不懂。”
林玉箫道:“先生成名之时,那个人已经不在蜀国,所以不知道。先生就在这里。”
千秋雪道:“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林玉箫道:“或许知道!”
千秋雪道:“不知可否相告?”
林玉箫道:“不知先生可知蜀国十多年前的那件事?”
千秋雪道:“哪件?”
林玉箫道:“陈越山。”
千秋雪道:“就是益州守将李建的师傅陈越山?”
林玉箫道:“正是。”
千秋雪略一沉思,道:“你是说,那个人就是陈越山?”
林玉箫道:“可能就是。”
千秋雪道:“何以见得?”
林玉箫道:“秦军攻打蜀国,一路行军太快。”
千秋雪道:“太快?”
林玉箫道:“正是。”
千秋雪道:“不解。”
林玉箫道:“秦军从未入蜀,何以对一路如此熟悉?”
千秋雪道:“我听说秦军主帅是司马错。”
司马这个人林玉箫和千秋雪都知道。
林玉箫又道:“不错。”
不待千秋雪答话,林玉箫又道:“司马错打仗确实厉害,但是蜀国道。路崎岖弯转,对于一个从未来过的人来说,何以敢如此快速行军,况且秦岭、剑阁、爱子关之险,先生又不是不知道!”
千秋雪沉默了,林玉箫也不急着追问,有些事是不能急的……
过了一会千秋雪道:“那就是说,是陈越山带路。”
林玉箫道:“可能,如此大的仇恨,何人可以忘记,况且他也有这个报复的能力。”
千秋雪忽然道:“秦军里面有个军师。”
林玉箫道:“我也听说了。”
千秋雪道:“看样子就是他。”
林玉箫道:“很有可能,但不知先生何以知道他?”
千秋雪道:“几天前我前往剑阁,隐隐间见过这个人。”
林玉箫一惊,忙道:“不知此人究竟是何长相?”
千秋雪道:“长相如何,我却不知,我只是遥遥的望见,只知道他身着一身白衣。”
林玉箫低声道:“是了,就是他。”
声音虽然很低,但千秋雪依然听见,道:“那就是说这次是他引秦军而来报仇的。”
林玉箫缓缓道:“应该是。”
沉默、沉默……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只不过,沉默中,隐隐杀气已现更浓……
两人都相沉默着,久久的沉默,却又不能一直沉默,沉默总是需要人来打破的,这个人就是林玉箫。
林玉箫道:“先生在此等候想必不是专门为在下除掉这些人的吧?”
千秋雪微微一笑道:“不是。”
就在今天,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千秋雪忽然发觉自己爱笑了,和林玉箫短短的几句对话就已经笑了多次,比自己以往十年笑的都要多,就像林玉箫最近一天中皱眉的次数比自己以往十年皱眉都要多一样……
林玉箫又道:“那是何事,还望指明?”
虽然林玉箫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但是他仍然要一问,仿佛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才是最可靠的,他都发觉自己已经不太信任自己了。
千秋雪道:“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
林玉箫道:“非得在今天吗?”
千秋雪道:“我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林玉箫道:“对在下就这么不信任。”
千秋雪道:“那毕竟是几十万人。”
林玉箫道:“那好吧,但我有一事相求。”
千秋雪道:“但说无妨。”
林玉箫道:“倘若今日我败在先生剑下,还望先生可以替在下前往益州一行。”
千秋雪惊惊的望着林玉箫道:“好。”
林玉箫道:“先生只需前往古祠堂就行,在那里或许有人会接应先生。”
千秋雪道:“我到那里应该怎么做?”
他本来是想问,如果别人不信我,该怎么做,却忽然间问出了这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林玉箫道:“先生只需说‘益州城,古祠堂,秦军至,开明亡’就行。”
千秋雪道:“放心。”
之后两人便无言,呆呆地对望着……
“西岭千秋雪。”千秋雪把剑举起,道:“剑名枯雪,剑长三尺三,宽三尺三,重三斤三两。”
千秋雪用的是一柄比较短,比较窄,比较轻的剑……短就恨,窄就急,轻就快。
这就是千秋雪的剑,也是千秋雪的人。
林玉箫也将剑举起,道:“眉州玉箫山林玉箫,剑名青锋,长五尺四,宽四寸五,重五斤四两。”
林玉箫用的是柄长剑,一柄宽剑,一柄重剑……长就有利,宽就有劲,重就有力。
这就是林玉箫的剑,也是林玉箫的人。
两人道。过姓名,便立马间同时拔地而起,一跃三丈高,脚下带起一阵雪浪……
林玉箫当空挥出一剑,青色的剑影一层接着一层,一浪高过一浪,层层叠叠的朝着千秋雪涌去……